陆逊传第十三·陆逊

【原文】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本名议,世江东大族。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康在官。袁术与康有隙,将攻康,康遣逊及亲戚还吴。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孙权为将军,逊年二十一,始仕幕府,历东西曹令史,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县连年亢旱,逊开仓谷以振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时吴、会稽、丹杨多有伏匿,逊陈便宜,乞与募焉。会稽山贼大帅潘临,旧为所在毒害,历年不禽。逊以手下召兵,讨治深险,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余人。鄱阳贼帅尤突作乱,复往讨之,拜定威校尉,军屯利浦。
权以兄策女配逊,数访世务,逊建议曰:“方今英雄棋跱,财狼窥望,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纳其策,以为帐下右部督。会丹杨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为作内应,权遣逊讨栈。栈支党多而往兵少,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潜山谷间,鼓噪而前,应时破散。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译文】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县人。他原名叫议,世代都是江东的望族。陆逊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跟随堂祖父庐江太守陆康在任所生活。袁术与陆康有仇怨,准备攻打陆康。陆康就送陆逊和亲戚回到吴郡。陆逊比陆康的儿子陆绩大几岁,就替陆康管理家务。
孙权做将军时,陆逊二十一岁,就开始在孙权的幕府中任职,历任东西曹令史,又出外做了海昌县屯田都尉,同时兼管该县政务。海昌县接连几年大旱,陆逊打开粮仓赈济贫民,勉励督促百姓种田养蚕,百姓生活有了依靠。当时吴郡、会稽、丹杨很多百姓为逃避赋税躲藏隐匿起来,陆逊就向孙权陈述了切实可行的措施,恳请准许招募他们。会稽郡的山越贼寇首领潘临,一向是这一地区的祸害,多年来也没有被捕获。陆逊就率领新招募的部下,到深山险要地区讨伐,所到之处,贼寇都被降服,属下军队达到二千多人。鄱阳贼寇首领尤突作乱,陆逊又率兵讨伐,被任命为定威校尉,部队驻扎在利浦。
孙权把哥哥孙策的女儿许配给陆逊,多次向他征询对于当前时势的看法,陆逊建议说:“如今天下英雄各据一方,像豺狼一样窥视观望,要战胜敌人平定祸乱,没有民众的拥护就不能成功。而山越贼寇依凭着险要偏远的地区,长期作恶。内部不安定,就难以图谋远方,现在我们应当扩充队伍,从中选取精锐的人手。”孙权采纳了他的建议,任命他为帐下右部督。这时丹杨贼寇首领费栈接受了曹操的任命,煽动山越部族,作为他的内应,孙权派陆逊征讨费栈。费栈的党徒很多,但陆逊的部队人数很少。陆逊就增设牙旗,分派布置战鼓号角,晚上潜入山谷中,突然擂鼓呐喊,贼寇即刻四散而逃。陆逊整顿东部三郡的人众,强壮的人当兵,病弱的补充民户,于是得到精兵几万,长期作恶的贼人全部被消灭,他经过的地区都整肃清静,于是陆逊率军返回,驻扎在芜湖。

【原文】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备从巫峡、建平连围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金锦爵赏诱动诸夷,使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欲以挑战。诸将皆欲击之,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备知其计不可,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寻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推此论之,不足为戚。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余营。备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备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备因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备大惭恚,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译文】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军前来进攻西部边境,孙权授任陆逊为大都督,授予符节,督率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抗击刘备。刘备从巫峡、建平连营,一直连接到夷陵地界,设立几十个驻兵营寨,用金银锦缎、爵位奖赏引诱各夷人部族归附,派将军冯习担任大督,张南为前锋,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人各任分部将领,先派吴班带领几千人马在平地扎营,向吴军挑战。众将领都准备迎击蜀军,陆逊说:“蜀军这举动必定有诈,暂且看看再说。”刘备看到他的计策无法实现,就率领八千伏兵,从谷中出来。陆逊说:“我之所以没有听从诸位攻打吴班,是因为揣测他们一定有诈。”陆逊上奏说:“夷陵位居要害,是国家的门户,虽然容易夺取,但也容易失去。一旦失掉此地,不仅是损失一个郡的地盘,连荆州也怕保不住。如今争夺此地,就务必要成功。刘备违背常理,不保守老巢,竟敢自己来送死。臣虽然没有才能,仰仗陛下的威望,以顺讨逆,打败他们就在眼下。回顾刘备前后带兵打仗的情况,败多胜少,由此推论,不值得担忧。臣起初担心他水陆并进,现在他反而放弃船只,用步兵,处处安营,看他的用兵策略,一定没有大的变化。在下希望圣上高枕无忧,不必顾念这件事。”众将领都说:“攻打刘备应在开始时,现在竟让他深入五六百里,两方对峙的局面已有七八个月了,如今他的各个要害关口都防守严密,攻打他必定对我们不利。”陆逊说:“刘备是个狡猾的敌人,经历的事很多,他的军队刚驻扎时,他部署周密用心专一,不能进犯。如今他出兵很久,没有占到我们的便宜,军队疲惫,士气颓丧,没有什么新的招数了,首尾夹击此敌,正在今日。”于是先攻打一个营寨,不顺利。众将领都说:“这是在白白耗费兵力罢了。”陆逊说:“我已经知道攻破他们的计策了。”于是命令士兵各自拿一把茅草,用火攻的方法攻敌军的营寨。顷刻间,形成熊熊的火势,陆逊率领各路兵马一起进攻,斩杀张南、冯习和胡王沙摩柯等人,蜀军四十多个营寨被攻破。刘备的将领杜路、刘宁等走投无路,请求投降。刘备登上马鞍山,周围布置军队保卫自己。陆逊督促各军四面进逼,蜀军土崩瓦解,死了上万人。刘备趁黑夜逃走,驿站人员自动把士兵丢下的铙、铠甲挑到一起,放火焚烧,为他断后,他才得以逃入白帝城。刘备的船只兵器,水军步兵的军需物资,一下子几乎损失殆尽,士兵尸骸到处漂流,塞满江面。刘备非常羞愧愤恨,说:“我刘备竟然被陆逊这样的无名之辈挫败侮辱,难道不是天意吗!”


陆逊火烧连营

【原文】
赤乌七年,代顾雍为丞相,诏曰:“朕以不德,应期践运,王涂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战惧,不惶鉴寐。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弭难。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今以君为丞相,使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印绶。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于乎!总司三事,以训群寮,可不敬与,君其勖之!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全琮报逊,逊以为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琮既不纳,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议,逊上疏陈:“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书三四上,及求诣都,欲口论适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听许,而逊外生顾谭、顾承、姚信,并以亲附太子,枉见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数与逊交书,下狱死。权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家无余财。

【译文】
赤乌七年,陆逊接替顾雍担任丞相,孙权下诏说:“朕以并不高尚的德行,顺天应命登上帝位,未曾促成天下一统,邪恶之人到处都是,朕日夜如履薄冰,顾不上有片刻的安眠。只有你天资聪颖,睿智过人,德高望重,身为上将,辅助国家消除祸患。对待功劳卓绝的人,必定要对其加以无尽的恩宠;对身兼文才武略的人,国家的重任必定要让其担负。过去伊尹使商汤兴隆,吕尚使周朝如虎添翼,如今朝廷内外的职责,你实际都兼任了。现任命你为丞相,派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予印绶。你要把明德发扬光大,建立你完满的功业,恭敬地服从王命,安抚四方。呜呼!总管三公职事,训导群臣百官,能不谨慎吗?你要不断自勉!并且还要继续担任之前的州牧都护兼领武昌职事。”
这之前,东宫太子孙和和鲁王宫的孙霸各自并立,朝廷内外的官职,多数派官宦子弟担任。全琮把这个情况报告给陆逊,陆逊认为子弟若是有才能,不愁不被任用,但不应徇私情求得功名利禄;如果他们资质不佳,最后肯定会招来祸患。而且听说两宫势均力敌,必定会一分高下,这是古人特别忌讳的。全琮的儿子全寄,果然对鲁王阿谀奉承,轻率地交相陷害。陆逊写信给全琮说:“您没有效法金日,而对阿寄有所庇护,最终您的家族会因此而有祸患啊。”全琮没有听取这个意见,反而和陆逊结了怨。等到出现太子地位不保的议论,陆逊上奏疏陈述:“太子身为正统,其地位应如磐石般稳固,鲁王是藩臣,应把对他的恩宠和地位与太子区别开,使双方各得其所,上下都得到安宁。谨叩头流血来禀告。”他屡次上奏,甚至请求到京城,准备亲口向圣上陈说嫡庶的分别,来匡正得失。陆逊的建议没有被采纳,而陆逊的外甥顾谭、顾承、姚信,都因亲近依附太子,被无故流放。太子太傅吾粲因与陆逊通信频繁而获罪,被投入狱中死去。孙权屡屡派宫中使者斥责陆逊,陆逊愤懑而死,享年六十三岁,其家穷徒四壁,没有多余的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