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

王维

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1〕,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2〕。

〔1〕渭城,即秦都咸阳,汉改称渭城,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渭水的北岸。浥轻尘,尘土因雨湿而不飞扬。〔2〕阳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南,为古代往西北边疆的要道,因其在玉门关的南面而得名。题一作《送元二使安西》,是一首绝句,入乐后改称《渭城曲》或《阳关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列入《近代曲辞》。

这是一首极有名的送别诗。朴实的语言,生动的形象,使读者也觉得身临其境:朋友,让我们再干了这杯酒吧,出了阳关就再见不到故人了!因而又一饮而尽,写出了一种人所共有的感情。真是“唐人别诗,此为绝唱。”(敖英:《类编唐诗绝句》)“更万首绝句,亦无复近,古今第一矣。”(《刘须溪:《王孟诗评》)

秋夜曲

桂魄初生秋露微[1],轻罗已薄未更衣[是心有愁思,因而不知季节的变化]。银筝[华美的筝,拨弦乐器]夜久殷勤〔不停地〕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1〕桂魄,古称月中无光之处为魄,神话说是月中有桂树所致。《酉阳杂俎》:“月中有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树。”

《秋夜曲》,属乐府《杂曲歌辞》。这是一首通常所称的“闺怨”诗,写一位妇女怀念远行的丈夫。秋凉了仍穿着薄薄的罗衣在深夜里不停息地弹筝,结句更是神来之笔!

王昌龄

长信怨

奉帚[捧着扫帚]平明[天刚亮]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1〕。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2〕。

〔1〕团扇,绢质的小圆扇。此处用班婕妤《怨歌行》诗意:“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2〕昭阳,汉宫殿名,汉成帝和赵飞燕所居处。日影,借喻皇帝。意谓寒鸦从殿前飞过,尚能受皇帝目光所注,自己虽然貌美,命运却还不及丑乌鸦。

《长信怨》,一作《长信秋词》,属乐府《相和歌·楚调曲》。原作五首,这是第三首。内容如题,写汉成帝原来宠爱班婕妤,后来又宠爱赵飞燕姐妹,班婕妤只好自请去长信宫侍奉太后,曾作《怨歌行》以抒自己的痛苦。但诗人不过是借此发挥,实际是宫中许多妃嫔不幸的写照。第三、四句想象奇特,以逼真的形象将“怨”的心态深刻地表现了出来。

出　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七个字概括了近千年历史〕,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1],不教胡马度阴山〔2〕。

〔1〕龙城,又作茏城,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西汉时为匈奴祭天处。《汉书·匈奴传》:“五月,大会龙城。”《史记·卫青传》:“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至茏城,斩首虏数百。”飞将,指李广。《汉书·李广传》:“李广猿善射,结发从军,大小七十馀战,人莫敢敌……匈奴号曰‘汉飞将军’,避之。”〔2〕阴山,今内蒙古自治区阴山山脉。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筑长城自高阙并阴山至辽东。

《出塞》,汉乐府《横吹曲辞》旧题。自秦汉迄唐,边关战事不息,一直是诗人笔下的主题。汉飞将军李广也在唐诗中屡见,是人们崇拜的一位骁勇善战的英雄,也寄托了愿边关能保持平静的渴望。这首诗写得雄浑壮阔,音韵铿锵,很有气势。但李广实未到过龙城,这是诗人将他与卫青的事迹合而为一了。

李白

清平调词三首

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形容杨贵妃衣裳与容貌之美],春风拂槛[栏干]露华浓〔花朵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若非群玉山头见〔1〕,会向瑶台月下逢〔2〕。

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以鲜艳带露的牡丹喻杨妃],云雨巫山枉断肠[楚王不过作梦,眼前才是真的〕。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可爱的]飞燕倚新妆。

三

名花〔牡丹〕倾国〔杨妃〕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能消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3〕。

〔1〕群玉山,神话中西王母的住地。《山海经》郭璞注:“此山多玉石,因以为名。”〔2〕瑶台,屈原《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娥之佚女。”王逸注:“有娥,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又《太平御览》:“《登真隐诀》曰:‘昆仑瑶台’是西王母之宫,所谓西上瑶台,上真秘文尽在其中矣。”〔3〕沉香亭,唐兴庆宫图龙池东面,以亭为沉香木造而得名。

这组诗很有名,并流传了许多故事。据郭茂倩《乐府诗集》引《松窗录》:“开元中,禁中木芍药花方繁开,帝(玄宗)乘照夜白(马名),太真妃以步辇从。李龟年以歌擅一时,帝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辞为?’遂命李白作《清平调词》三章,令梨园子弟略抚丝竹以促歌,帝自调玉笛以倚曲。”《新唐书·李白传》也说:“玄宗坐沉香亭子,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授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太真外传》也有类似的记载,并说“太真妃持颇梨七宝杯,酌西凉州蒲桃酒,笑领歌辞,意甚厚。”

三首诗都以绮丽芳华的词藻对杨贵妃作了由衷的赞美。第一首写她的容貌如花似仙,可见在诗人心目中的印象非常美好。第二首说楚襄王梦见的巫山神女也不如现实中的美人,汉宫中也只有赵飞燕和她相似。第三首写妃子、名花都得到君王的宠爱,一见到她们所有的愁绪都能立刻消除。不料后来竟给诗人带来了麻烦,高力士衔恨向杨贵妃进谗,说诗中将其比拟赵飞燕是故意侮辱她……再后来,诗人便只能被逐出长安浪迹天涯了。其实,诗人本来是爱美的,加上当时玄宗和贵妃又对他非常好,以他的浪漫诗人气质,怎么会在诗中去暗藏谤意呢!他要赞美贵妃,除了比拟她是仙女之外,历史上的美人如妲己、西施、王昭君……也都不适合,赵飞燕还算是比较得宜的。清代王琦在注《李太白全集》时就说:“巫山云雨,汉宫飞燕,唐人用之已为数见不鲜之典实……何三唐诸子初不以此为忌也?……古来文字之累,大抵出於不自知而成於莫须有……然小人以陷人为事,其言无足怪;而词人学士,品骘诗文於数百载之下,亦效为巧词曲解以拟议前人辞外之旨,不亦异乎!”说得很有道理。

王之涣

出　塞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指玉门关〕万仞[古以八尺为一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1〕,春风不度玉门关!

〔1〕《杨柳》,北朝乐府《鼓角横吹曲》有《折杨柳枝》,词云:“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长吹笛,愁杀行客儿。”此处犹言羌笛无须吹此怨声。

国尽了一幅塞外的荒凉景象,“春风不度”是对自然的写实,也隐含着对朝廷不关心边疆将士的批评。既然春风不至,羌笛又何必再吹奏怨杨柳的哀音,尤其让人读来沉痛!

本诗一题作《凉州词》,《凉州曲》也是当时流行的新乐府。

杜秋娘

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1〕,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1〕《金缕衣》,《乐府诗集》列入《近代曲词》,大概是当时歌女们唱的流行曲,但这一句在此处也可当华丽的衣服解。

本篇历来理解各异,有解为劝少年应珍惜时光,有解为应当及时行乐,特别是第三、四句,有情人常喻为要抓住时机。其实它是一首奉劝诗,我们不能忽略前两句开头的“劝”字。第一句如将《金缕衣》作曲名,则是劝少年不应只沉湎于歌楼酒榭:当华丽的衣服解,则总有一天会破旧的。第三、四句是在第二句基础上的升华,劝少年人要抓住时机,莫待将来懊悔,直解起来就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本诗在《全唐诗》中列为无名氏作。杜秋娘,据杜牧《杜秋娘诗序》说她是金陵人,原为节度使李琦之妾,善唱《金缕衣》,因此后人便将这首诗列为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