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支离〔流离〕东北风尘〔安史之乱〕际,飘泊西南〔今四川一带〕天地间。三峡〔长江三峡〕楼台淹日月〔飘泊的民众淹留已久〕,五溪衣服共云山〔1〕。羯胡事主终无赖〔2〕,词客〔自称,兼指庾信〕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3〕,暮年诗赋动江关。

〔1〕五溪,指雄溪、溪、酉溪、无溪、辰溪,在今湘、鄂、黔、川境。《水经注·水经十五》:“夹溪悉是蛮左右所居,故谓此夷五溪蛮也。……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此处是泛指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共云山,同住在一起。〔2〕羯胡,即小月支族,指安禄山,也兼指叛梁的侯景。诗人因安史之乱飘泊四川,庾信因侯景之乱奔江陵均不得归。〔3〕庾信,梁朝诗人,字子山,今河南新野人。梁元帝派他出使西魏,被迫滞留二十七年,曾作《哀江南赋》怀乡,时已经年老。

五首诗都作于大历元年(766)。第一首就写庾信,不仅因为两人流离异地,境况近同;而且出三峡首先要到江陵,那里还有庾信的故居,凭吊后更添伤感。庾信本来就是杜甫很钦佩的,在别的诗中也屡加赞美。

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1〕,风流儒雅〔文采、风度〕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异代而同抱萧条之感〕。江山故宅〔江陵、秭归均曾有宋玉故宅,至唐时已不存在〕空文藻〔只留下不朽的辞赋〕,云雨荒台岂梦思〔2〕。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1〕宋玉,战国时楚国诗人。所作的《九辩》开头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句,实是感叹怀才不遇,杜甫对他深表同情和理解。〔2〕云雨,指宋玉在《高唐赋》中述楚襄王游高唐(楚台观名),梦见一妇人,自称巫山之女,临别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蛆,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阳台,山名,在今四川巫山县。

宋玉是楚国仅次于屈原的诗人,世称“屈宋”。杜甫既崇拜他的词章,又深感有他同样叹贫士坎坷的寂寞。颈联由凭吊他的故宅而想起他的《高唐赋》,认为不是说梦,而是另有寓意。尾联写只见宫观泯灭,楚国早亡,而舟人所指的遗址未必是可信的,因为已经相距上千年了。

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今湖北枝城市荆门山〕,生长明妃尚有村〔1〕。一去紫台连朔漠〔2〕,独留青冢向黄昏〔3〕。画图省识春风面〔4〕,环佩〔昭君所戴的耳环玉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5〕,分明怨恨曲中论。

〔1〕明妃,即王昭君,名嫱。她的出生地在今湖北秭归县东四十里,后人命名为昭君村。〔2〕紫台,犹紫禁城,皇帝所居。江淹《恨赋》:“若夫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朔漠,北方的沙漠。〔3〕青冢,指昭君墓,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南,相传塞外草皆白,此处墓草独青。〔4〕画图句,据《西京杂记》:“元帝后宫既多,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昭君自恃其貌,独不肯与,工人乃丑图之,遂不得见。”后画工毛延寿因此被杀。〔5〕千载句,据《琴操》:“昭君在外恨帝,始不见遇,乃作怨思之歌,后人名《昭君怨》。”实则只是传说,琴曲亦为后人所制。

历来写昭君的诗很多,大抵离不开元帝的昏和悔,昭君的怨,杜甫这首诗也是从怨字落笔,立意不新,但写得无人可及。结句尤概括无穷的怨恨从曲中流出,使琵琶成了她的化身。

四

蜀主〔刘备〕窥吴〔攻吴〕幸〔皇帝所至称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1〕。翠华〔皇帝的仪仗队〕想象〔仿佛〕空山里,玉殿〔句下原注:“殿今为卧龙寺,庙在官东.”〕虚无〔隐约地〕野寺中。古庙杉松巢水鹤〔可见其荒凉〕,岁时伏腊走村翁〔2〕。武侯祠屋常邻近〔3〕,一体君臣〔古称君为元首,臣是股肱〕祭祀同。

〔1〕永安宫,在今四川奉节县东。《三国志·蜀志·先主传》:“章武之年,先主……率诸师伐吴……夏四月癸巳,先主殂于永安宫。”〔2〕岁时,每年按季节。伏腊,古代祭名,伏在夏六月,腊在冬十二月。〔3〕武侯祠屋,诸葛亮曾封武乡侯。《太平寰宇记》:“武侯祠在先主庙西。”

本诗作于夔州诗人去瞻仰了先主庙和武侯祠之后。对于刘备和诸葛亮如鱼得水的君臣关系,杜甫在许多诗里都有由衷的赞美。这首诗通过写至今还有百姓们四时祭祀,也表示了自己对他们的崇敬。然而玉殿虚无,今成野寺,身经战乱流离,目睹此情此景,更令他感慨丛生。

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世所宗仰的大臣〕遗像肃清高〔清高的神态令人肃然起敬〕。三分割据〔魏、蜀、吴三国鼎立〕纡筹策〔屈抑、周密筹划〕,万古云霄一羽毛〔如鸾凤在高空凌翔〕。伯仲之间见伊吕〔1〕,指挥若定失萧曹〔2〕。还移汉祚终难复〔汉朝的气数已尽,终难挽回〕,志决身歼〔意志坚决,以身殉职〕军务劳。

〔1〕伊吕,指商朝伊尹、周朝吕尚,均开国名相。伯仲,本指兄弟,意谓不相上下。曹丕《典论》:“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2〕萧曹,指萧何、曹参,均系辅佐刘邦建汉的名臣。《汉书·陈平传》:“诚各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挥即定矣。”失,言萧曹与之比起来也不足道。

又是一首赞美诸葛亮的诗,在夔州凭吊武侯祠后而作。感叹他虽才能绝世,万古一人,但终于难以回天,挽救蜀承汉祚的命运。本来在诗中发议论是很难的,但我们读起来不像是在发议论,而实际上是评价了诸葛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