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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评新注唐诗三百首(3版)
1.7.8.4 石鼓歌〔1〕
石鼓歌〔1〕

张生手持石鼓文〔2〕,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杜甫〕无人谪仙〔李白〕死,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陵迟四海沸〔周朝的纲纪法度败坏,社会动荡〕,宣王愤起挥天戈〔3〕。大开明堂受朝贺〔4〕,诸侯佩剑鸣相磨〔人多互拥〕。蒐于岐阳骋雄俊〔5〕,万里禽兽皆遮罗〔拦截、网罗〕。镌功勒成〔将纪功之文刻在石上〕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在高山开采〕。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山的曲处〕。雨淋日炙〔晒烤〕野火燎,鬼物守护烦呵〔有鬼神守护,挥手吆喝不准侵犯〕。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拓得一点都不走样〕。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6〕。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笔划如被斫断的蛟龙一样遒劲又见残缺〕。鸾翔凤翥众仙下〔字迹气韵流畅〕,珊瑚碧树交枝柯〔字体交相纵横,疏密相间,美妙生动〕,金绳铁索锁纽壮〔字体道劲而相勾连〕,古鼎跃水龙腾梭。陋儒编诗不收入〔7〕,《二雅》褊迫无委蛇〔8〕。孔子西行不到秦〔今陕西,石鼓所置之地〕,掎摭星宿遗羲娥〔只摘取了星星而没见到明月〕。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忆昔初蒙博士征〔韩愈于元和元年(806)自江陵被召回京任国子监博士〕,其年始改称元和。故人从军在右辅〔9〕,为我度量掘臼科〔策划安放石鼓之处〕。濯冠沐浴告祭酒〔国子监的主管〕,如此至宝存岂多!毡包席裹可立致〔立刻运到〕,十鼓只载数骆驼〔只要数只骆驼便可运载〕。荐诸太庙比郜鼎〔10〕,光价〔光荣的声价〕岂止百倍过?圣恩若许留太学〔即国子监,全国最高学府〕,诸生讲解得切磋。观经鸿都尚填咽〔11〕,坐见举国来奔波。剜苔剔藓露节角〔文字的笔划,棱角〕,安置妥帖平不颇〔不歪斜〕。大厦深檐与盖覆〔遮风献雨〕,经历久远期无佗〔同他,不会有意外〕。中朝〔朝中〕大官老于事〔老于世故〕,讵肯感激徒媕娿〔哪里会感到激动,只是说研究研究〕。牧童敲火牛砺角〔磨角〕,谁复著手为摩挲〔抚摸爱护〔。日销月铄就〔终归〕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12〕。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13〕。继周八代〔秦汉以来至隋〕争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无可奈何〕;方今太平日无事,柄任儒术崇丘轲〔执事者应当提倡尊重儒术,崇敬孔孟〕。安能〔期待有地位的人〕以此上论列〔提出建议〕,愿借辩口如悬河〔14〕。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白费了吧〕!

〔1〕石鼓,据宋欧阳修《集古录》:“石鼓文在岐阳(今陕西岐山县),初不见称于前世,至唐人始盛称之……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鼓,在今凤翔(今陕西凤翔县)孔子庙中……其文可见者四百六十五,磨灭不可识者过半,然其可疑者三四。退之好古不妄者,余姑取以为信耳。至于字画,亦非史籀不能作也。”据近人考证,此系秦昭王时刻石,而并非本诗中所说的周宣王狩猎之记,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2〕张生,名彻,郡望清河东武城(今山东武城县西北)。贞元十二年(796)从韩愈学,韩以族侄女妻之。宪宗元和四年(809)进士。韩愈曾为作《幽州节度判官清河张君墓志铭》。〔3〕宣王,周宣王,姓姬名靖,厉王之子。挥天戈,指他曾南征北伐,对狁、西戎、淮夷等用兵事。〔4〕明堂,天子颁布政令,接见诸侯的场所。《孝经援神契》:“明堂者,天子布政之宫。”《礼记》:“昔周公朝诸公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扆南向而立。”〔5〕蒐,音搜。《左传·昭公四年》:“成有岐阳之蒐”,指的是周成王春猎,不是指宣王。因《诗·小雅·车攻》的起句“我车既攻,我马既同”,毛亨以为是写宣王田猎,而此八字恰又与《石鼓文》的起句相同,韩愈便误以为这是为宣王铭功之作,并将成王的蒐于歧阳事联在一起。〔6〕隶,是篆书后的一种字体。《书断》:“隶书者,秦下络人程邈所作也。始皇善之……以为隶人佐书,故曰隶书。”蝌,即蝌蚪文,相传是周时一种古文字体,头大尾小,以漆或刀刻于竹简木牍之上,笔划状如蝌蚪,汉郑玄及魏晋人称之为蝌蚪文或科斗书。〔7〕陋儒,见识浅陋的儒生,指孔子前采集各国诗歌的人,也包括删定《诗经》的孔子。〔8〕《二雅》,指《诗经》中的《大雅》《小雅》,其中有很多称颂周宣王征伐之作,韩愈以为未收入此石鼓文是褊狭、侷促。委蛇(音陀),典出《庄子·达生》:“委蛇之状其大若毂,其长若辕,紫衣而朱冠,见之者殆乎霸。”此处意谓只取了小的,丢了大的。〔9〕故人,不详,前人或以为是指郑馀庆,但郑虽曾将石鼓移置凤翔府,却无从军的经历,而是国子监祭酒。右辅,《三辅黄图》:“太初元年(前104)以渭城以西属右扶风,长安以东属京兆尹,长陵以北属左冯翊,以辅京师,谓之三辅。”右辅为右扶风,即唐之凤翔府,则这位从军的故人,当在凤翔节度使府任职。〔10〕太庙,皇家的祠堂。郜鼎,《左传·桓公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郜是诸侯国名,在今山东城武县。〔11〕观经,典出《后汉书·蔡邕传》:“熹平四年,乃与五官中郎将堂奚谷典……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册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於是后儒晚成,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辆),填塞街陌。”鸿都,典出《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二月……始置鸿部门学生。”章怀太子注:“鸿都,门名也。”这本来是两件事,但皆出在灵帝时期,韩愈或记忆有误,将其联在一起。〔12〕六年,指诗人从元和元年初任国子监博士时向祭酒提议,至元和六年写此诗时已经六年,岐阳地处长安之西,故称西顾。〔13〕羲之,姓王,字逸少,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晋代书法家。据《晋书·王羲之传》:“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鹅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去。”〔14〕辩口,善于辞令的人。悬河,典出《晋书·郭象传》:“王衍每云,听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本篇是诗人在元和六年(811)由河南(今河南洛阳市)令回长安任职方员外郎时所作。诗中按己见考证了石鼓的来历和价值,以及曾经疾呼要加以重视保存,但终于未能生效而感慨系之。从诗的角度,虽然抑扬顿挫,仍只是一篇不很出色的发议论的韵文,不及前面的几首。但诗人吁请保护文物之心令人钦佩,对官场陋习的讽刺也是很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