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四师这时已经第四次拉上前线，上去之前，刘亚楼把四师的师长政委召过去，没有半句废话，劈头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能再上去啊？”

政委谢锡玉实事求是，说了一些马上出动的困难。

刘亚楼面沉如木，默不做声，这下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副师长夏伯勋马上说：“前线需要，什么时候下命令，我们就什么时候上去。”

刘亚楼这才缓和脸色：“你空四师就不能叫困难，叫你们上去，你们就应该能够上去！”

老人们回忆的时候，感到的都不是刘亚楼的严厉，而是他对四师的器重。

拉上去以后，空四师一周之内同F86干了5仗，战况激烈之至，连续击落敌机3架，但因为新飞行员技术不熟，动作剧烈，连续造成了3架飞机空中停车，损失飞机两架。

2月10日，一场铭记进抗美援朝和中国空军战史的空战打响了。

往常都是上午九十点才起飞，这次七点不到就起飞了，这是刘震希望给美军在朝鲜两大战斗机主力联队的第四联队一个狠狠打击。

刘震反常用兵，果然捞到一条大鱼。

十二团三大队大队长张积慧，位于师编队的第一梯队，正在飞行中，耳机里传来刘震的声音：“狗熊出来了。”

飞行员们马上都知道美军王牌第四联队出动了。

这时张积慧发现海面上出现一群黑点，再一细看，8架敌机！

“前面发现敌机机群！”

张积慧一面报告一面带着僚机单子玉爬高。

就在这时，张积慧眼尖，发现敌机机群中有两架突然右转，他立刻明白这是敌军中的老飞行员企图咬尾，动作非常狡猾、灵活，就是突然之间想靠上我机打个措手不及。

敌机没想到这次也碰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张积慧1947年就在东北老航校学飞行，这时已经飞了300多个小时，喷气式也飞了30多个小时，虽然这个数字在美军中还是“菜鸟”，但在中国空军中就已经是“老鹰”了。

张积慧看到敌机右转后，马上告诉僚机单子玉右转，这样一转，那个美军飞行员就咬不着尾了，而且美军飞机速度大，张积慧他们的高度还多一些，战机就这样出现了。

张积慧带僚机单子玉突然来了一个左边反扣，一下子咬住敌机的尾巴，这时敌机马上显出了王牌本色，先是大坡度的S形飞行，又向后倒转，还做垂直动作迎着太阳拉起来晃张积慧的眼睛，以极其剧烈的动作试图摆脱张积慧，张积慧则死死地黏住他。张积慧后来回忆说，以他当时的技术，要跟着敌机一点问题也没有，他是放着最大的油门才没被敌机甩下来，那时候是拼了老命，宁可把飞机飞碎，也不能让敌机甩掉。就这样死死咬了三分钟后，张积慧抓住机会突然开火，600米处三炮齐发，当即打得这架敌机呈螺旋形冒烟下降。

张积慧不知道，他的这串炮弹打下个轰动世界的王牌飞行员。

打掉这架极其狡猾的敌机，趁着这股兴奋劲，张积慧又切半径击落这架敌机的僚机，这时6架敌机发疯似的报复，一起围住张积慧猛打，张积慧的操纵系统、发动机都被打坏，只好跳伞。

跳伞后，张积慧落到五十军一四九师的阵地，被陆军老大哥救起来，吃了陆军老大哥做的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张积慧睁着跳伞后被高空风吹得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打下来的敌机，那个敌机飞行员已经不成形了，面目全非，就死在座舱里，座舱里海上救生用的钓鱼杆、自动充气小胶皮船都露在外面，飞行员的身份血型牌还吊在脖子上，就是随身佩枪掉在了外面。张积慧捡了这把崭新的左轮做纪念，因为看不懂英文，身份牌就没管，他可不知道，这东西马上要起大作用的。

四师师长方子翼正在犯愁，这一仗打下了两架美机，自己也损失了两架米格，按志愿军空军的实力，跟敌人损失一样大，就是打败仗。就在方子翼连着几天犯愁怎么给刘亚楼做检讨时，刘亚楼的电话到了：“立刻查明，是不是你们打下了戴维斯！”

乔治·A·戴维斯，美国最著名的空中英雄之一，号称“空中一霸”，在二次大战时就已声名显赫，有3000多小时的飞行经历，二战中共升空作战266次，击落德机7架，被美国空军当局誉为“百战不殆”、“特别勇敢善战”的“空中英雄”。到朝鲜后，执行作战任务60次，据美军记录，他半年中共击落11架米格战斗机和3架轰炸机，被称为米格机猎手，曾获“荣誉勋章”和“紫心勋章”。历史上美空军仅17人获“荣誉勋章”，他是到被击落时为止的朝鲜战场上战绩最高的美军王牌。

张积慧击落戴维斯，算是为轰炸机战友报了仇，但此举却引起了美国军队和美国人民的极大震动，美国是个极度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国家，美国人民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最出类拔萃的空中英雄会死在朝鲜的天空。戴维斯被击落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电台立即报道戴维斯失踪，美国远东空军的士气大受打击，美国远东空军司令官威兰直接声明：“戴维斯之死是一个悲惨的损失，是对远东空军的一大打击，给在朝鲜的美国喷气机飞行员带来一片暗淡的气氛。”

戴维斯的妻子向美国当局提出抗议，说戴维斯早该轮换回国，揭露了美国当局掩盖的事实真相。

美国国会议员则大发雷霆，说朝鲜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最绝望的战争。

敌方阵营一片混乱，中国空军则一片大喜，空四师立即派人赴朝鲜核实戴维斯的身份，他的身份牌、飞行帽、护照都找到了，上面都写着戴维斯的名字。张积慧捡来的手枪还没捂热，就被上面要走，现在存放在北京军博，枪上面也刻着戴维斯的名字。苏联空军这时也来争功，说戴维斯是他们击毙的，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算在自己的身上啊！

中国空军这次当仁不让，苏军当时根本没起飞，空中只有中国空军在作战。当时空军政治部宣传部的科长刘大维采访了张积慧，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刘亚楼不让登报，他考虑空军年轻，刚打几个仗要谦虚一些。结果刘大维找到总政肖华主任，肖华又请示周总理，周总理要振作全国民心士气，一听就说：“登吧，这个赶快登！”

周总理一拍板，《人民日报》立刻登了头版头条，张积慧一下子火遍全国，连全国的扫盲识字课本都有他打下戴维斯的故事。

四师这下可高兴极了，考虑到此仗巨大的国内国际影响力，这一仗就不能用飞机损失比来看，说是打了平手，这可是打了大胜仗了。

刘亚楼当即通电全空军，说：“张积慧同志这种英勇作战的精神，表示了共产党的空中英雄比帝国主义的空中英雄高超一倍。”

张积慧被记特等功，还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他的事迹被通报全军。

空四师在许多领域都是中国空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冲在最前面的开拓者，它开创了中国空军历史的许多个第一。侯书军暗夜歼敌，就是一个光荣的第一，这是中国空军第一次成功的夜间作战。

夜航是难度最大的飞行活动，能否进行夜间战斗，更是一支空军部队是否具备了全天候作战能力的标志。

1952年，随着中国空军和友军空军的猛烈出击，美军的B29战略轰炸机白天活动损失很大，于是纷纷改为夜间轰炸，B29利用暗夜条件不断出动，向朝鲜的工业目标扔炸弹，这逼得志愿军开始了夜间作战的准备。空四师首先开展了夜航训练，到1952年7月，空四师为空军率先培养了9名夜航教员和7名夜航飞行员，组建了中国空军第一个夜航大队。夜航大队可真是精英荟萃、藏龙卧虎之地，李汉、林虎、邹炎、侯书军、李永泰等空军战斗英雄都在队中，不说别的，就这几个人中，光中国空军副司令员都出了3个。

第一个夜战的战果，是侯书军取得的，侯书军当时任副团长，他驾驶的是架功勋战机，这架战机就是李汉首落敌机时使用的“0048”号米格。

1953年5月30日凌晨2点，是个无星无月的暗夜，天气晴朗的时候，飞夜航还能凭借星月光辉看到朦朦胧胧的地面，在这样一片漆黑的暗夜，极易产生飞行错觉，一切只能靠仪表飞行。

遇到敌机之前，由于天太暗，侯书军就产生了飞行错觉，老觉得自己在肚皮朝天倒着飞，老把天空当成大地，把大地当成天空。

“相信仪表，相信仪表！”侯书军不断地告诫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亮点在侯书军的左后方一闪而过，虽然那个光亮闪出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但侯书军依然敏锐地抓住了它。

敌机！

一见敌机鬼影，侯书军就开始在原地一圈圈盘旋着寻找敌机，突然左前方又闪出一点微弱的火光，那是敌机尾喷口的火光。

鬼影再次现形。

这是1架美国空军的F94喷气式夜间歼击机，机上装有夜间拦截雷达，能在几公里外发现目标，机上还装有20毫米航炮，火力比F86还强。

而侯书军驾驶的米格什么雷达也没有，只能靠驾驶员的肉眼搜索目标。侯书军能够先敌发现，是个奇迹。

死死盯住那点火光，侯书军加大油门，扑过去对着那点火光“哐哐哐”就是几炮。米格炮口猛烈的闪光让侯书军瞬间什么也看不到了，等他恢复视力，发现那团火光变大了一点，开始向他机头左上方移动。侯书军一拉机头，把这团火光死死套进瞄准具，然后，“哐哐哐哐哐哐”一排炮弹打过去，只见炮弹曳光停止处，突然金蛇狂舞，爆炸出一个直径5米多的大火球，玫瑰色的火花在夜空中飞舞四射，好大一片天幕瞬间都给照亮。那架F94夜间战斗机被侯书军打得凌空爆炸了！

这是中国空军第一次在暗夜条件下，无雷达引导，无探照灯配合，无地面指挥，仅靠飞行员肉眼搜索击落敌机。

侯书军后来任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

空四师自1950年12月21日首次进驻浪头基地实战，先后5进5出安东，一直打到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定生效为止，历时两年零八个月，共战斗出动4058架次，空战914架次，43名飞行员取得战果，击落敌机64架，击伤24架，其中62架是F86。全师出现一大批战斗英雄和功臣、模范，师里打出来的李汉、张积慧、邹炎、李永泰、侯书军都是名震全国的战斗英雄，他们是空四师满天明星中最耀眼的星座。

战斗中，空四师自己也被敌击落55架，击伤25架。

空四师对中国空军贡献最大的，不是它击落击伤的那些敌机，而是它为中国空军创造的许多个第一。

它是中国空军第一支航空兵部队。

它是朝鲜战场上第一个参加战斗的中国空军飞行部队。

它在中国空军中第一个击落敌机，为中国空军揭开了宣战之谜。

它击落了美国空军在朝鲜战场的头号王牌乔治·A·戴维斯。

它为中国空军取得了第一次夜战胜利。

它是中国空军第一支种子部队，兄弟部队许多最优秀的军官和飞行员都是从四师输送的，连空三师的王海、赵宝桐都是从四师挑选的。

1956年，刘亚楼司令代表空军委做出决定，将中国空军航空第一师的称号送给空四师，原来的空四师就此变成了中国空军的航空兵第一师，空四师终于靠自己的赫赫战果和对中国空军的巨大贡献，摘下了“空一师”这个中国空军最高的荣誉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