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除了方子翼北上学习，中国空军这时已经有两次北上的经历了。
志愿军地面部队入朝时，空军也开始北上。
长长的军列里，到处挂着激动人心的标语：“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列车越往北走，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情绪越高，车厢里拉歌声此起彼伏，唱成一片，车靠天津时简直欢声雷动，再往前不远就是山海关，就要出关了！
专列就在天津站停住了，到了晚上才又开动。
天亮后干部、战士们睁眼一看，全傻了眼，怎么又开回上海了？
原来拉式螺旋桨飞机已经过时，米格15开始大批运抵上海，为了确保胜利，空军党委决定等飞行员全部完成米格15改装后再拉上前线。
第一次北上就此结束，空军官兵无奈自嘲：“抗美援朝一昼夜。”
第二次北上再次无功而返，鸭绿江边朔风滚滚，浓云低垂，气象条件极差，而这些速成的改装的飞行员都没有在米格15上飞过复杂气象，眼见江对岸美机如蜂，黑烟四起，炸声似雷，却始终无法驾机升空作战，空军将士们心急如焚，不少人都哭了。坏天气一连持续了20天，空军将士们等了20天，再往下等待，既不能作战又不能训练，只好第二次班师回营。
飞行员们无奈续写了下联：“保家卫国二十天。”
所以刘亚楼针对这件事告诫将士：“同志们，我们面对的敌人很强大，要战胜他们，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强大自己。你们急于参战，这种心情我理解，战场也需要你们，但如何缩短训练场到战场的距离，这取决于你们，取决于你们飞行技术提高的速度。”
10月底，刘亚楼召开了空军党委会，研究空军入朝作战的指导思想和参战后兵力使用问题，常乾坤首先汇报了敌情：“根据刚刚得到的情报，美国空军在朝鲜战场已经投入了14个联队，其中2个战斗机截击联队、8个轰炸机联队、1个海军航空联队、3个舰截机联队、各种作战飞机1000多架，他们的飞行员全部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其中不少是王牌飞行员，一般飞行时间都在1000小时以上，另外英国、澳大利亚和南韩还有飞机100多架。而我们现在准备入朝的是两个刚刚组建的航空师，一个轰炸团，一个强击团，总共有飞机200多架，以后还会增加。”
与会众将都知道敌众我寡，不但兵力对比悬殊，连人员素质也差距极大，刘亚楼曾听苏联空军同行说，许多美军飞行员都飞过2000小时以上，都是喝过成千上万吨航空汽油的“老油条”，一些人甚至因为长期飞高空吸纯氧，把脑门都吸秃了。
刘亚楼接着说：“彭总说我们主要就是靠步兵，坦克和炮兵也不多，一入朝就不断遭到敌机轰炸，敌机天天在头上嗡嗡查户口，日子不好过啊！志愿军司令部要求我们空军火速开赴前线，支援地面部队与美军作战。”
会场顿时热闹起来，众将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大家一致提出尽快入朝作战，空军要边打边建，不能等练好再打。
常乾坤说：“敌多我少，不能零零散散地打，搞添油战术，那样东一架，西一架，我们很快就没有了。”
最后刘亚楼的总结是：
“空军入朝作战的指导思想是怎样为陆军服务，入朝作战主要靠地面部队，因此，志愿军空军是为陆军服务，以陆军的胜利为胜利。”
关于空军的兵力使用问题，与会众将一致认为，如果零打碎敲地使用兵力，不仅效果不大，而且还会造成和敌人拼消耗的不利局面，这是敌人最欢迎的。因此不应过早地零星使用兵力，而应该将训练出来的部队逐渐积蓄起来，在达到一定数量时，即至少可以出动100架至150架飞机时，选择适当时机集中机动地使用出去，直接给敌人以最大的杀伤,这样才能有效地发挥空军的威力。
一句话，还是要用陆军的老战法，集中使用兵力打击敌人。
而在正式参战之前，则应以飞行大队为单位，进驻前沿机场，在苏联参战空军部队的掩护下，选择有利时机，进行实战练习。
毫无疑问，这个作战计划既稳妥又可靠，既便于锻炼部队又利于以实战掩护地面部队，后来，连美国人也对刘亚楼的计划称赞不已——“刘将军的作战计划和任何一个优秀计划一样成功。”
但是，苏联驻华军事顾问扎哈罗夫大将对此不理解，为此还与刘亚楼发生争执，并找到主持军委工作的周恩来，说：“你们太谨慎了，打仗哪能没有牺牲，大不了损失一些飞机和飞行员。”周恩来则坚决支持刘亚楼，并向扎哈罗夫大将解释：“不是我们不愿意做出民族牺牲，如果是陆军，牺牲10万我们都可以承受，但空军不行！空军就这么一点力量，损失掉就很难发展起来。我们的原则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战争中壮大发展，目的是越战越强，如果越战越弱，最终元气大伤，甚至动摇赖以发展的根本，那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1950年12月3日，刘亚楼将上述兵力使用的设想报告毛泽东主席，毛泽东凭一个大军事家的直觉也认为这个计划很好。
12月4日，毛泽东即批示：
“刘亚楼同志：同意你的意见，采取稳妥的办法最好。”
有了毛泽东的令箭，刘亚楼立即发兵，同日，刘亚楼正式签署命令，要求空四师以大队为单位，轮番进驻安东，进行实战锻炼。
第一个进驻安东前沿阵地的是空四师十团二十八大队。
这是空军的第三次北上。也是一次真正的出征，
等待他们的将是当时世界上战术水平最高的空中决斗。
抗美援朝大空战自此揭开了帷幕。
代表中国空军首次出战的空军师，就是原中国空军的种子部队空四旅改编而成的空四师，原辖三个团，后来抽出两个团组成了新建的空二师和空十师的骨干力量，自己又补进一个新部队十二团，现在下辖两个团，老十团和新十二团，还有供应大队，全师兵力2000余人，师长是原任空三旅旅长的方子翼，政委是李世安。这样，方子翼成为中国空军第一个从团长干到旅长，又干到师长的空军将领。
空四师的装备是由时任东北军区的司令员高岗亲自监督，在沈阳专家招待所，由方子翼向苏联空军28师师长阿列柳亨签字接收的，有米格15战斗机60架、活塞式雅克通讯机2架、指挥雷达1台、对空指挥电台3部，部队的装备，特别是战斗机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
11月初，刘亚楼和空军副政委吴法宪一同来到辽阳，对方子翼和李世安面授机宜，让他们做好率先出战的准备。这是很正常的，四师是中国空军当时战力最强的“老”部队，首战肯定要上，四师心里也有这个准备。
空四师受领任务后，立即不分昼夜进行了1个月的临战突击训练，飞行员们完成了米格15飞机的驾驶、中高空双机和四机空战、中队和大队中高空编队的突击补课。机务、后勤、通讯人员也日夜操练，基本熟悉了战时保障业务。
奉令代表中国空军第一次出战美国空军的十团二十八大队有10名飞行员，分别是李汉、李宪刚、赵明、张洪清、孙悦昆、宋亚民、褚福田、吴奇、赵志才、魏梦云，分为两个4机编队和一个双机备份。
刘亚楼对方子翼说：“我建设空军是准备过三关的，第一关是自己办航校，培养航空技术人员；第二关是自己建部队，培养空中战斗员；第三关是打空战，在空中消灭敌人。前两关我都闯过来了，现在你要率二十八大队实战锻炼，担负过第三关的任务。”
12月14日，方子翼师长动身去安东开设前指。途经沈阳时，特地晋见刘亚楼，请求指示，刘亚楼特别嘱咐说：“方子翼啊，你要记住，人民空军初建，训练很不成熟，毫无作战经验，你的部队打头阵，首次作战，你作为闯关的指挥员，责任重大，胜负成败全靠你了，你要特别小心谨慎。”
此前刘亚楼已经给四师发了一份很长的电报，对作战可能遇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千叮万嘱，交代周密之极，电文读来至今感人，这次他给方子翼又戴了一次紧箍咒。面授给方子翼五条机宜：
“第一，为了慎重稳妥，我给你一个紧箍咒，在初期阶段，只允许你派一个双机或4机出去的指挥权限，前4机不落地不得出动后4机；何时能指挥8机作战，要听我的命令。
“第二，作为指挥员，指挥决心一定要根据实情决定，胆大心细果断，不要优柔寡断，不要盲目蛮干；敌情和天气合适则果断出动，不宜则坚决不出动。
“第三，要同友军搞好关系，以期得到他们尽心尽力的带领和掩护。
“第四，你不要怕麻烦，每天战斗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电报给我，报告当日战况，我的复电于次日5点准时到达你手。
“第五，到安东后，立即同友军协商一个实战锻炼计划送我批准。”
方子翼一一记在本子上，表示一定照办。后来方子翼战绩优良，刘亚楼才逐步取掉戴在方子翼头上的紧箍咒，直到1951年1月17日，方子翼才获得8机出动指挥权。1951年秋，方子翼取得指挥全权，全师60架飞机，可以一次出动。
12月15日，方子翼来到安东友军前指，见到的友军指挥员是苏联空军第五十师师长巴什盖维奇，他带领苏军第二十九团于12月上旬进驻安东。巴什盖维奇此前曾在上海虹桥机场帮助混成四旅改装米格15飞机。熟人见面，格外亲热，寒暄之后，两人立即研究二十八大队的实战锻炼计划。计划分为地面教育和空中实施两个部分。
地面教育3天：主要是了解敌人的机种性能及其作战任务、活动规律、战斗动作、惯用的战术、协同动作等等，请友军派人讲解。
空中实施3到4天：先在无敌情的情况下，试飞战区航线，熟悉战区地形，练习出航和返航以及战斗动作，然后在敌情不太紧急的情况下，由友军带领或掩护进行空战锻炼。
为了便于方子翼向巴什盖维奇师长学习对空指挥，中苏双方将两个师指挥所合在一起，从浪头镇搬到机场北头西侧山坡的木板棚里。这个木板棚面积不到15平方米，泥土地，木板墙，四面透风。指挥所里只设一张标图桌，桌上铺设中文和俄文两张地图，外加两个对空台和5部电话机。方子翼和巴什盖维奇师长就站在标图桌两边，戴着耳机，拿着话筒各自指挥部队作战。
这就是中国空军的第一个战地指挥所，真是简陋之至，但是，中国空军第一次空战的胜利就是靠在这个简易指挥所里的运筹取得的。
1950年12月21日，李汉率十团二十八大队10架米格15从辽阳起飞进驻安东浪头基地，进入战区后，按拟订作战计划，前三天是地面学习和战斗准备，后两天进行中队和大队战区试航，熟悉战区地形，28日，10名中国飞行员正式开始战斗值班。
28号中午，雷达情报显示安州地区有敌机活动，巴什盖维奇师长当即命令一个8机编队起飞迎击。
方子翼见缝插针，马上命令李汉率一个4机编队起飞加入苏军编队。
浪头机场上一阵喷气发动机的狂啸，4架中国战机银箭一般刺向天空，4名中国飞行员起飞后，兴奋不已，这可是中国空军在朝鲜战争中第一次战斗出航呢。
中国飞行员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把与苏军飞机编成的大队纵队保持得稳稳的，生怕掉队，就等着老大哥带自己跟美国佬真枪真弹地干一场。
但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编队飞过铁山后，雷达报告敌我机群相距30公里，方子翼刚把敌情报上去，苏军电台里发出一片急促杂乱的声音，天上的4名中国飞行员就见前面的苏军8机编队招呼也没打一声，一斜翅膀，机头一低，眨眼就冲得无影无踪！
李汉四处一看，天上就只有自己的一个4机编队在孤零零飞行，顿时急了，马上报告方子翼：“友军中队都已前冲下降，失去联系！
指挥所里方子翼马上问巴什盖维奇师长怎么回事，苏军师长严肃地说：“空中发现F80敌机，正在猛烈空战，命令李汉返航吧。”
方子翼急了：“怎么把李汉他们扔下了！”
巴师长肩膀一耸，两手一摊：“语言不通，指挥不灵，我怕他们上去会吃亏。”
方子翼干瞪眼，只好命令李汉返航，李汉这时已经朝苏军俯冲的方向跟了去，但四处搜寻，只见蓝天白云中空空如也，既无友军战机，也无敌军战机，只好悻悻返航。
晚上，大家开了一次检讨会，这时方子翼他们还不明白跟不上苏军战机的真正原因，只是认为自己缺乏战斗经验，战斗动作不熟练，所以才会掉队。但大家也都认为非常真实地演练了一次战斗动作，也观察了友军的战斗姿态，很有启发。
检讨会一结束，方子翼马上电告刘亚楼，刘亚楼说好，继续寻找战机。
讲述中国空军抗美援朝的作战史，是不可能不讲中国空军的恩师苏联空军的，后来的中国空军司令员王海上将就在回忆录中明确地说：“战争初期，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还相当年轻、弱小，空战主要是苏联空军打的。后来的大机群作战，特别是与F86大机群作战，仍由苏联空军唱主角，中国人民志愿军协同其完成作战任务。因志愿军空军尚未经过夜航训练，还不具备夜间作战的条件，夜间作战的任务也由苏联空军承担。”但是，苏联空军这个恩师，一开始是并不真心想教中国空军打空战的，双方的接触实际上受到许多限制，甚至苏军的停机坪都严禁中方人员接近。所有的保障工作也全由自己来做。
第一次战斗飞行跟丢老大哥飞机后，李汉又连续几天率队战斗起飞，但每次都和第一次一样，一旦开始接敌，苏军飞行员马上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得没了影，和敌机一块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汉他们搜索一番后，只好无功而返。结果连续几天这样飞下来，大家都开始产生了焦躁情绪。
这时候方子翼他们心里明白了，久经沙场的苏军信不过初出茅庐的中国空军，因此在带领时并不上心。
为此方子翼与巴什盖维奇师长谈了好几次，但对方总是敷衍塞责，不得要领。问题总也得不到解决，方子翼一时拿不定主意，决定向刘亚楼汇报。
得知此情后，刘亚楼也是心急如焚，他深知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是人民空军成长的唯一道路，于是刘亚楼马上找到苏联远东空军司令克拉索夫斯基上将商谈。当初，扎哈罗夫大将极力主张中国空军集中力量和美军硬碰硬，克拉索夫斯基上将却坚决否决了中国空军求战的想法，他说得非常客气：“刘将军，你们要与美军作战不是不可以，但那应是许多年以后的事，绝不应该是现在，你们与美军相比，实力太悬殊！空战是一种抗争性和竞技性很强的较量，而你们迄今为止尚未在空中打过一仗！这好比一个新兵与将军的较量，是不公平的，冒险的。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以卵击石’吗？蛮干要吃亏的！”
刘亚楼争辩说：“我们从打土豪分田地起，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什么时候在公平的状态下同敌人打过仗？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是我们空军成长的唯一正确道路，这不是蛮干。”
刘亚楼深知，自己这批飞行员都是陆军送来的连排干部，都是战斗骨干战斗英雄，敢打敢拼正是他们的最大优势。想想克拉索夫斯基上将也是一番好意，是真替中国空军着想，刘亚楼说话也就非常客气，但他心里却拿定了主意，于是他断然下令，命令方子翼再去找巴什盖维奇谈一次，若还得不到解决，就扔下苏军自己单干，独立作战，但一定要在敌少我多（即我4到8机对敌2到4机）的有利条件下进行，力争让每个飞行员都能空中锻炼2到3次。
刘亚楼如此果断地决定单独干仗，这让方子翼豪气顿生，当天就找到巴什盖维奇师长，希望他起码让中国飞行员打上一仗，巴什盖维奇解释说：“你们是锻炼任务，我们是责任任务，要战胜敌人，必须集中精力去作战，譬如哥哥牵着弟弟走路，一只手对付坏人，不如把弟弟放下，用两只手反击敌人，这样不是更有力吗？”
方子翼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老大哥不但没把小弟弟当成打架时的帮手，反而看成是累赘啊！
于是方子翼再也不抱幻想，决心撇开友军单独干一仗，他和李汉商定，自己打！
具体战术，在形式上仍按协同计划随苏军出动，到了空中，当地面通报敌我距离30公里和敌我关系位置时，空中编队自动取正高度差500米～1000米，并向敌机方向严密搜索，发现敌机后，打一次攻击即退出战斗，不要恋战，就这样一仗一仗地打，定能取得经验，逐步提高。
然后方子翼又找巴什盖维奇借了一部短波电台做对空台，解决空地联络问题，当然他对巴师长留了个心眼，没讲借电台的真实目的。
1月5日，战机来了。
大队长李汉带了一个中队随苏军4架飞机出战，到达龟城作战空域时，中苏双方指挥员同时向空中通报了30公里外敌机的位置——“敌机在我左前方30公里，高度2000米。”
李汉二话不说，立即带队爬高500米后，随4架苏机一起增速冲向敌机，巴什盖维奇见状大惊，马上要方子翼命令中国飞行员退出战斗，以免误伤，方子翼装作没听见，干脆不予理睬，这次轮到巴师长瞪眼了。
空中，中苏两军8架飞机一起冲向美机准备发起猛攻，李汉他们终于第一次在实战中看见了美机，美机见中苏战机来势凶猛，心知不妙，当即掉头鼠窜，中苏战机怎么撵也没撵上，只好返航。但这次返航后，方子翼、李汉他们都很高兴，这一次虽然没什么收获，却第一次见到了敌机，不但和敌机照了面，还做了许多战斗动作，得到了战斗锻炼。总之大家都高兴得很，都知道这样下去离打下敌机不远，就连友军，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也明显开始对中国飞行员刮目相看。但方子翼知道，真想让老大哥服气，还得打下敌机算数。
当时，志愿军已胜利结束了第三次战役，不但把联合国军和南韩军赶到了“三八”线以南，还收复了汉城。南韩中部的几个大型空军基地都落入我军之手，汉城周围的美国空军都撤到了大邱和日本，敌机到清川江以北的活动锐减，苏军拟从安东撤出一部分到鞍山修整。但刘亚楼认为，友军后撤，我们不但不能撤，还要多拉点部队上来，因为前方锻炼比后方训练逼真得多。于是十团的二十九、三十大队于1月17日也进抵安东基地，这样整个十团都拉上了前线。
1951年1月21日，是被永远载进中国空军史册的一天。
这天雷达发现美军数批20架F84型飞机，正沿平壤新义州一线轰炸铁路交通线，刚获得8机作战指挥权的方子翼立刻命令李汉率8机起飞，协同苏军另外8机作战。开始的时候有点乱，即将成为英雄的李汉听到警报时还在厕所方便，一听到起飞的警报，李汉连腰带都没系就跑出来跳上飞机，一直到空战结束后下了飞机，李汉才重新系上腰带。当时飞行员都知道要空战了，全都兴奋得不行，连地勤都忙中出错。2号机开车时，因机械员一时紧张，过早地拔掉了启动车插头，导致飞机开车未成，接着4号机也因故未出，再开车起码要耽误七八分钟，而空战是分秒决胜负的事，于是方子翼果断以3号机顶替6号机位置，以5号机顶替4号机位置，以6架飞机升空编队出击。
为了先于苏联空军接敌，李汉在高度不足3000米时便出航过江，进入朝鲜领空，风驰电掣般冲向敌机。方子翼根据参谋人员在标图桌上标出的雷达跟踪的敌我飞机位置，一次次向空中通报情况，就在雷达上敌我双方的光点重合时，方子翼喊道：“F84就在你们附近，注意搜索，发现目标立即攻击！你们已和敌机接触，准备战斗！”
紧接着，方子翼声音越来越急：“敌机就在你们下方，敌机就在你们下方！”
但李汉瞪圆了眼睛也没发现敌机，就在这时，号称“千里眼”的孙悦高喊：“前方发现敌人!”
看见了！看见了！
先是蚂蚁大小，瞬间变成豆粒大小的黑点出现在李汉他们眼前，2、4、6、8……一共20架敌机，敌机呈十字形，是F84！地面部队管它叫“油挑子”。
随着敌机的俯冲，地面上不断有烟柱腾起，那是敌机在轰炸清川江大桥。
“攻击！”
李汉大吼一声。
管它什么战术不战术，李汉热血沸腾，也忘了自己的指挥责任，把油门加到最大对着敌机就冲了过去。
6架中国军机顿时和20架美国军机绞成一团，互相厮杀，中国飞机员以寡敌众，毫不畏惧，那猛冲猛打的拼命劲儿一时间倒把美军搞懵了，恶斗之中，李汉转圈迂回到4架美机左后侧400米处，摁住炮钮不放，对着美军带队长机就是一阵痛快淋漓的长射！
“打中了！打中了！”
地面指挥所里的喇叭声中，飞行员的中文叫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只见那架美机翅膀一斜，冒着浓浓的黑烟歪歪斜斜地遁向了远方。
中国飞行员只飞过20小时～30小时的喷气式，而美国飞行员都是有上千飞行小时的老雕，一个古老国家最年轻的空军，在和一个最年轻国家最老牌的空军交战中，出手先胜，1：0！
李汉返航后，升空作战的苏军大队长都证明是击落，但苏军团射击主任是个权威，他硬将李汉的射击照相胶卷判定为击伤，他是个权威，只好听他的，于是长期以来，李汉击落的第一架敌机都被认为是击伤，方子翼一直到白发苍苍都为此事报不平。事实上，李汉击中的这架敌机确实坠毁了。美国军史权威著作《朝鲜战争的美国空军》一书中记载：
在1月21日，16架米格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积极性，打破惯例飞到了很南的地区，对正在进行俯冲轰炸清川江桥的两个F84小队进行了突然袭击，在这个空战过程中，米格击落了一架F84。
毫无疑问，这架被击落的F84就是李汉被判定击伤的那一架。
重要的不是击落击伤的架数，而是这个破天荒的第一架，从此徐徐揭开了一个未来的世界空中强国的面纱。
李汉上天时还只是个普通飞行员，落地就已经成了将要载入史册的大英雄了，二十八大队落地后，全师一片欢呼。但是，总结会上，大英雄照样受到了批评，战友们纷纷指责李汉：
“大队长动作太猛，只顾自己打！”
“指挥没战术，顾头不顾尾！”
李汉后来自己回忆：
你们问第一次空战什么滋味儿？怎么说呢，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是热血沸腾，小时候跟比我大、比我强的人打架我就热血沸腾。我这人有点愣头青，你越比我强，我越叫劲，越是临场发挥好。嘿嘿，美国鬼子埋怨我们，说空战没那样打的。怎么打？你们在飞机上捣鼓了几千小时，全世界到处打。我们呢？只在喷气式上飞了十几小时，又是大姑娘嫁人，头一遭跟人捉对，只能是会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们最拿手的是拼刺刀，我就跟你拼。常言说：“一人拼命，十人难当”。我对你撞，你不敢撞，一掉头，我正好咬住你的屁股打。”
这样打当然危险很大，飞机毕竟不是刺刀。超大速度的运动，敌我态势瞬间万变，一个失误就是机毁人亡。尤其带队长机，不能光顾自己拼，机群与机群作战，一定要发挥集体的力量。第一次空战落地，同志们批评了我，批评得很有道理。见到敌机喊一声：“全体攻击！”那不叫空中指挥。得有掩护、有攻击，不能散了编队，一窝蜂上，打乱仗。那次纯粹是陆军拼刺刀的打法，之所以能击中一架敌机，自己没有伤亡，是从心理上战胜了敌人，把他们撞懵了。第二次空战接受了教训，讲了点战术，战果比第一次更大。
后来，一个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在接受审讯时说：“我们费了很多工夫研究一个问题，那就是共军用的究竟是什么战术？研究了很久，终于明白，原来中共的空军没有战术。”
所以，李汉的猛冲猛打也能算是一种战术，勇敢者的战术。
刘亚楼接到捷报后，立即发来贺电：“……证明中国人民空军是能够作战的，是有战斗力的。”
23日，李汉大队再次参战，79架美机偷袭新义州的3个机场，苏军首先起飞迎战，混战中被击落击伤7架。这时十余架F80已经飞到浪头机场上空，封锁跑道，压制我机起飞，战争中美国空军越境到中国境内偷袭一直没有停过，二十八大队冒着敌弹强行起飞，首先将敌机赶离机场，接着衔尾追到新义州上空，与友军一起与敌80架的大机群展开空战。
新义州上空硝烟滚滚，一架架银白色的战机你追我赶，捉对厮杀，鏖战半小时，中苏联合机群终于打退了美军，李汉大队虽没有击落敌机，但自己也未受损失。刘亚楼认为这是一个极大的胜利，因为二十八大队第二次出战就能在起飞的过程中取得反封锁的胜利，并敢于参加80架飞机的大空战，这说明部队正在实战锻炼中飞速进步。
连美国人都承认了中国空军的进步，美国官方战史惊叹：“1月23日空中活动的这个高潮过去以后，远东空军希望能够在朝鲜西北部所保持的空中优势的程度日益减弱了。”
“33架F84飞机与30架米格进行了30分钟的激烈空战，这是一次规模最大的实战。”
但让美国空军惊叹的还在后头。
1月29日，李汉大队第三次出动。
这天，二十八大队飞行员们从清早就在酷寒中坐进机舱，进入了一等战备状态，结果一直等到下午13点30分，才等到战机。
耳机里传来师长方子翼的通报：“一批敌机正在安州、定州上空盘旋活动，企图封锁袭击安州车站和清川江大桥。”
“二十八大队8机出动！”方子翼命令道。
随着师部指挥所一颗绿色信号弹升起，浪头机场的跑道顿时一阵喷气发动机的狂啸，8架中国战机一架接一架升空，随即完成编队飞赴战区。
李汉在空中一边爬高，一边观察着自己的编队，只见8机编队队形十分紧凑完美，不禁非常自豪。要知道来浪头机场前，二十八大队根本没飞过8机编队，最高也就飞到了4机编队，8机编队临时练了几次，就能达到这种效果，说明战友们的飞行技术水平日益提高。
耳机里不断传来方子翼关于敌我态势的通报，当方子翼高喊“注意，你们同敌机搅到一起”时，李汉他们已经发现16架F84分作上下两层，每层8架，都是4机在前，左右侧后，各有双机掩护。这一次，李汉比第一次见敌机要冷静得多了，而且开始讲究战术了。
米格15的爬升性能是当时全世界最好的，所以李汉先带队爬升到6000米，压住了美军的机群，然后喊了一声：“投副油箱，1中队攻击，2中队掩护！”就率队俯冲下去猛扑敌机。
敌机这时也发现了李汉机群，赶紧投掉副油箱和炸弹，也开始向上跃升，企图占领有利高度反击，李汉4机以泰山压顶之势扑过去拦截，敌机突然左转，企图迂回，李汉机智地向左转，从敌机内侧切了过去。敌机见势不妙，准备脱离战区，担任掩护的二中队飞扑过来开炮，“嗒嗒嗒……”一串串炮火彻底打乱了敌军阵脚。
李汉顺势切半径咬住了一架F84，800米，600米，400米，距离越来越近。拉到150米时，李汉狠狠摁下炮钮，米格机机头顿时喷出三道火舌，空中顿时“轰”的一声巨响，敌机凌空爆炸！
“大队长打下1架！大队长打掉1架!”
8号机魏梦云的喝彩声顿时在耳机里响起。
“1架太少！”李汉喊了一声，又去咬敌4号机的尾。这时1架敌机绕到李汉的机尾试图攻击，而李汉因为动作太猛，已甩掉了所有僚机，成了1架单机，形势非常危险。但李汉临危不乱，向上垂直爬升，米格优异的垂直机动性再次表露，这一招果然甩掉了那架追杀的敌机，敌机见无法追上越爬越高的李汉座机，只好放弃攻击，掉头向南追赶大队。万万没有想到，李汉又杀了个回马枪，爬升之后再次俯冲下来一顿狂射，追杀者反而成了被猎者，F84身上顿时冒出了浓浓的黑烟，跌跌撞撞向南逃去，李汉又伤1架敌机！
10天之内，击落1架敌机，击伤2架敌机，李汉顿时成了闻名全中国的大英雄。
对李汉的成名，林虎中将并不意外，他后来回忆说：“听说是李汉他们拉上去了，我就有预感，李汉会立功，因为他的技术好，胆子又大。”
连毛泽东、周恩来、刘亚楼这些统帅和将领都喜形于色，他们太明白李汉的胜利意味着什么了。
毛泽东说：“空军的首战胜利，政治意义远远超出了军事意义！”
周恩来跟刘亚楼开玩笑：“主席对于空军参战，归纳了三句话，‘空军要在战斗中壮大’；‘初次打仗，以稳妥为好’；‘一鸣则已，不必惊人’。对于前两个指示，空军都照做了，只是这最后一句嘛，被你们改成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彭老总在前线接到空军的捷报，不禁开怀大笑：“老子们也有了空军！我们空军的第一仗就打赢了！”
刘亚楼则是从军事意义上总结的：“二十八大队10天打了3个胜仗，击落击伤敌机3架，现在友军配合下，斗志更高，向清川江以南地区频频出动，迫使敌机的活动退到了平壤以南，从清川江以北，成了我米格飞机的天下，美国人甚至给这片区域起了个外号——‘米格走廊’，还称共军飞行员在鸭绿江与清川江地区之间几乎是占了绝对的统治地位。”
这样，中国空军首次参战，便协同友军打出了蜚声世界空战史的“米格走廊”。
立战功也是需要机遇的，四师十团10天连打3个胜仗，虽然荣誉是记在团队头上的，但在团队内部，二十九大队和三十大队就对二十八大队眼红得很，毕竟仗都是二十八大队打的。二十九大队和三十大队虽然也进行过多次战斗出动，但这时志愿军地面部队正向南挺进，夺取了朝鲜中部几个大空军基地，联合国军的主要空中力量都在集中对付志愿军前线部队，到清川江以北活动次数大大减少，所以二十九大队、三十大队一直没捞到仗打。正当二十九大队和三十大队摩拳擦掌积极求战之际，刘亚楼却命令十团撤回辽阳休整。
司令员有司令员的眼光和思维，刘亚楼希望各个部队都拉上去锻炼一下，要知道，四师除了十团，还有十二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