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7 十七
十七

飞行生活是紧张的。

时有国民党战机来袭。

来一次就是一次生死考验。

就是一次锤炼英雄的试验。

吕黎平和方华有一次各驾一架隼式训练,没想到刚起飞,一长串火红的曳光弹便从吕黎平座机右侧飞擦而过,吕黎平大惊之下一看,前面一架、后面两架敌机已死死将他夹在中间,而他的飞机不但高度只有150米,连子弹都没有。情急之下吕黎平大角度着陆,在跑道中央紧急刹车后跳出飞机。凶悍的敌机毫不留情,一串串燃烧弹飞掠而来,打着了吕黎平座机尾部,吕黎平不顾生死又跑回来,脱下上衣拼命扑火。这时方华也在空中亡命驾着没有子弹的飞机,做出占位攻击的姿态,这才终于吓跑了敌机。而还在当地勤的邹炎,顿时扑在被打残的爱机上号啕痛哭。

又有一次在海浪机场,飞行训练刚刚结束,十架“九九高练”还未来得及隐蔽,突然两架美制P51战机掠地袭来,所有在场的人全惊呆了,航校训练用机的半壁江山都在这里!

最危急的时刻,日本友好人士、司机佐渡跑上起动车直冲光秃秃的跑道,敌机果然上当,放下毫无遮掩的战机追打起动车,起动车被打着起火后,佐渡仍然驾车冒死飞驰,终于成功引开敌机,保住了飞机。

多次遇袭后,便有人提出在隼式战斗机上备弹,敌机来了同它空战。还有人多次提出驾机到前线助战,但“东总”不同意,不让因小失大暴露目标,要求航校集中精力抓好飞行训练。

谁舍得为了度过眼前的饥荒轻易吃掉明年的种子啊!

飞行生活也是有趣的。

蓝天生涯的那些趣闻轶事,不但是当事人终生难忘的回忆,也成为中国空军永远的传奇。

有两个关于火堆的故事。

有一次,一名飞行员要着陆时,发现放起落架的指示灯不亮,这下坏了,放不下起落架怎么着陆?

于是这名飞行员拼命俯冲,拉起,横滚,用一个接一个高难度的特技动作试图把起落架甩出来,但指示灯就是不亮。而地面上面对飞行员突如其来的特技表演一片叫好,同时也非常困惑,今天的飞行科目没有这些动作啊!

空中的飞行员开始冒汗了,只好将飞机拉到数千米的高空,迅速写了张“见到我机起落架放下来了,请点堆火告诉我”的纸条,并用一条毛巾将纸条紧紧包起来,包起来又觉得太轻,还将随身带的一串钥匙塞了进去,然后一推机头,向地面俯冲,一直冲到连地面指挥员手上的小红旗都看见了,才将毛巾扔出座舱,然后拉起飞机,满怀希望地等着地面上救命的火光。

但糟糕的是,地面上什么动静也没有。

到最后,这位飞行员只得绝望地驾着油料耗尽的飞机迫降,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起落架早就放下来了,只不过是指示灯坏了。

怒火万丈的飞行员大声质问地面人员为什么不点火,地面人员则一脸的莫名其妙,原来谁也没有看见他扔下的毛巾团……

又有一次,几架“九九高练”在练习编队飞行,“人”字队,“一”字横队,“一”字纵队,楔形队,队形变幻多端,动作协调一致,地面人员都看入了神。就在这时,“九九高练”轰鸣的机声中,忽然掺进了异样的马达声,人们循声看去,国民党空军的两架美制战机来袭!

地面指挥员顿时大惊失色,天上正在训练的我机,全部没有武装!

“立即点火示警!”指挥员高声命令,声音都有些发颤。

三堆大火顷刻点上了,黑滚滚的浓烟直冲天际!

但正在天上训练的我机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飞着漂亮的编队,而那两架敌机已经占据编队后的攻击位置!

地面人员全都绝望地闭上了眼……

奇迹出现了,两架贼一样盯在编队飞行的我机机群后的敌机,绕了两圈又悄悄溜掉了!

为什么不攻击呢!老人们几十年后谈起这件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见天上的机群硬是按部就班飞完了所有科目,才一架接一架有条不紊地降落,浑不知刚刚经历了一场多大的惊险!

当地面指挥员质问飞行员们为什么看到报警火光不着陆时,飞行员们一脸茫然地说:“我以为你们在烧荒……”

在教员和学员们驾机搏击长空时,航校的地勤机务人员为了保持飞行安全,也付出了极其艰辛的创造性劳动。

一位作家这样描述:

手工作坊式的修理飞机工厂诞生了。

——没有飞机发动机试车台:

人们将一架“九九高练”飞机座舱中的仪表板拆了下来,再把它安装到一架报废的机身上,并用木架将它托起,然后再配上试车用的操纵系统的导管、开关。一尊粗陋、傻笨的土造试车台诞生了。

——没有飞机座舱盖:

人们按飞机座舱的尺寸,用白铁皮敲打成带框的铁架。没有防弹有机玻璃,就把宿舍玻璃窗上的玻璃拆下镶到铁架上,再用肥皂水将玻璃擦抹一番,一个土造的飞机座舱盖被抬上了飞机座舱。

——没有修补机身用的铝板:

人们找来一块白铁皮,量完尺寸用修洋铁壶的大铁剪刀一裁,四角钻上几个小洞,“当当”几锤子便将白铁皮牢固地铆在了机身上的大窟窿上。修洋铁壶的手艺在修飞机。

——没有电源工作灯:

飞机修理工们便颤悠悠地端着一盏菜油灯,麻利地钻进飞机“肚子”里,曲卷着身躯,用微弱的光亮来检修飞机“肚子”中那密密麻麻的导管、电线……比煤矿工人还寒酸的工作灯。

——没有飞机牵引车:

飞机修好了,要到镇外飞机场去试飞,于是,一辆辆马车被飞行员们挥动着鞭杆儿赶进了厂房。就这样,飞机被拴在了马车上,颤悠悠地送到了飞机场……令人惊愕的马拉飞机!

这里没有严格的工艺、工装,更没有精良的加工设备,而所采用的原材料统统被相似的劣等“代用品”所取代。

有谁敢怀疑:这是共和国航空工业最早最原始的生产线!

当年航校修理厂副厂长,以后的沈阳飞机制造厂厂长熊焰回忆了他们是怎样用马车将飞机拉到机场的:

“飞机的机身修好后,在院子里吊装对合。合格后,就用马车拉到机场进行发动机吊装试车,以校验发动机与机身各系统的协调配合。从修理厂到飞机厂有五里多的路,而且险路很多,不能将完整的飞机推到飞机场,只好将飞机拆开,将机身、机翼和发动机分别装在几辆马车上,然后再运到机场上。

“因为机身长,一辆马车装不下,只得用两辆马车运。这样,就得将两辆马车前后搭接到一起,将后面一辆马车的牲口卸下来,把它的车辕固定在前辆马车的后缘上,使机身搁在前后两辆马车之间,再用绳子把机身捆在马车上。这样,马车才能缓缓地拉着机身前进,遇到急转弯或上下坡度较大的地段,那可真叫人提心吊胆的。马车将飞机拉到机场后,还要将飞机重新组装好,再进行试车,补做一些在厂房内不能进行的试验项目。合格后,才能验收试飞。试飞合格后,由航校统一分配给各飞行员使用。”

就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航校的地勤人员硬是靠天才般的创造和灵巧的双手基本保证了航校的飞行训练安全。

在航校进行紧张的训练飞行的同时,关内关外战场上红旗招展,捷报频传,中共开始转入战略反攻,特别是关外的东北民主联军,连续发动了夏季攻势、秋季攻势和冬季攻势,进攻潮头一浪高过一浪。大量国民党军精锐主力丧师于林彪之手,国民党军接连易帅,从杜聿明、陈诚到卫立煌,都被民主联军杀得丢盔弃甲,这三个国民党最优秀的将领皆成林彪手下败将。

1947年的三次大规模攻势,东北民主联军共歼灭国民党军队30.8万人,攻占城市77座。共产党占领区面积已占东北的97%,人口达86%,民主联军已发展到12个纵队,又一个炮兵纵队,一个铁路兵纵队,另有17个独立师加地方军,共105万人,这可是名符其实的百万大军。当时林彪大军的气势,真是气吞万里如虎,连毛泽东都一再感叹:“林彪现在壮得很啊!”

国共两党在东北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而在关内战场上,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粟裕攻入鲁西南,陈赓纵横豫西北,三把尖刀插入中原腹地成鼎足之势。中原之外,人民解放军也在各个战场转入反攻,八方风雨会中州大势已成,毛泽东从延安时就已酝酿的大反攻战略规划,已经成为实际性的战场部署了。

1947年12月,中央军委致电东北局,明确宣布:“建立空军已成为我党的迫切任务。”并且从建军的战略的高度询问东北局“对此有何计划”,还要求东北局详细汇报航校各方面的情况。

东北局7日后复电军委,对航校的飞机数量、型号、航材、油料、修理能力、教学员人数、训练情况、办校方针以及学校干部等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报告。东北局充满自信地报告了航校数年的训练成果:

“航校的方针是利用一切可能条件,培养一批将来建立空军的骨干。根据现有全部器材及干部,计划到1949年底完成训练可单独飞行的飞行员120人,领航员35人,机械人员240~300人,如不发生意外,此计划定能完成。

“现有飞行学员69人,其中有7人现在已能单独驾驶战斗机,12人明年6月可单独驾驶双发轻轰炸机,其余全部能驾驶‘九九’式高级教练机;另有领航员25人,机械学员160人,内有17人能单独执行任务,其余明年毕业。”

这样,东北老航校经过3年艰难至极的奋斗,终于为建立人民空军奠下了基石。这就难怪后来人大委员长彭真和伍修权都称老航校是“中国人民航空事业的摇篮”。

这是老航校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交出的一份满分答卷。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建军春雷,开始在天际隆隆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