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

蔡云翔和吉翔的牺牲,给航校敲了警钟,从事航空事业,用红军、八路军对待步兵普通装备那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凑合使用做法是肯定行不通了。航校对所有飞机进行了彻底的全面检查,有隐患的全部退回修理厂,一批破烂不堪、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的烂飞机被忍痛淘汰,结果,吉翔出事时驾驶的英格曼初教机全部被淘汰。

初教机在任何一个航空学校都是使用最频繁的机种,日本在东北留下的初教机本来就少,航校拢共也就搞到七、八架,几架英格曼初教机在日本人手里时,就几乎飞得散了架。二战后期日本人自己也打得山穷水尽,穷得要死,而且几架英格曼初教机都是老式木制飞机,风吹雨淋,霜打日晒,频繁使用,连飞机木头框架都飞变了形,蒙布碎成了布条布片,发动机也老掉了牙,不管怎么修都可能随时熄火(吉翔就死于发动机熄火)。但即使如此,航校领导淘汰这几架英格曼,都下了天大的决心,因为这几架老爷初教机一旦淘汰,航校就连一架初教机都没有了,而没有初教机就根本无法按照世界各国航空界的常规培养飞行员。

直到今天,全世界所有国家培养自己的空军飞行员,都是按“理论学习——初级教练机——中级教练机——高级教练机——战斗机”的标准程序进行训练培养,没有一个国家违反这个程序,因为这是循序渐进的科学。比如今天中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的标准培养程序就是:“理论学习——初教六——K8中级教练机——歼教七——战斗机”,飞行是严谨的科学,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

而淘汰了英格曼,原来已经将几架中级教练机用散架的航校,就剩下二十来架日本的九九高级教练机。现在,航校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因为缺乏初教机和中教机停办,要么让学员跳过初教机和中教机培养阶段,直上“九九高练”。

航校航校,航空学校,不能上天还叫什么航空学校?

随着英格曼的淘汰,眼看要停飞的航校内部顿时炸开了锅,苏联回的主张向苏联要,起义来的主张向英法买。其实这些同志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病急乱投医,中共不掌握国家政权,连关东军旧步枪都要拖回乌拉尔回炉的斯大林,怎么可能援助中共教练机?指望英法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那更是异想天开,不要说当时,直到六十多年后的今天,英法也没有卖给中国军用教练机。所以这些主张都明显不现实,唯一现实的出路就是直上“九九高练”。果然就有许多同志提出来了,说不要初级教练机和中级教练机了,飞行学员直接学高级教练机!

起先反对最激烈的有林保毅。林保毅本身就是个优秀飞行员,投降前又是日军飞行训练部队的队长。日军是二战法西斯三强之一,涌现过一批像击落纪录87架的西泽广义、击落80架的岩本澈三、击落70架的杉田庄一等一批王牌飞行员,有一整套非常严格残酷的飞行员培训体系,在这套体系下培养出来的林保毅无法理解直上高教练机的做法。林保毅非常恳切地说,世界各国都采用循序渐进的三级训练法,在日本,培养飞行员通常都要先飞两三年的初、中级教练机呢!而且学员的文化水平非常低,有些技术接受起来也慢。

看着林保毅恳切的眼睛,听着许多反对意见,常乾坤和主张直上高教练机的同志都有些犹豫了,因为初教机和高教机性能相差实在太大,英格曼才100多马力,飞起来慢得很,蜜蜂一样嗡嗡叫,速度才一百公里左右,看着都稳当,“九九高练”是全金属结构飞机,发动机有450马力,平飞时速250公里,眨眼就没了影。跳过英格曼直上“九九高练”风险确实太大,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就在航校两难时,东北局和“东总”支持直上“九九高练”的意见到了,林彪、罗荣桓、刘亚楼那些统帅和猛将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从来就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激流中学习游泳,在没有路的地方劈出路!”

这一下可把飞行班的学员激动得嗷嗷叫,这些学员多是沙场上屡立战功的基层战斗骨干,勇敢精神和毅力都是超一流的,纷纷表决心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直上高教机闯出一条生路。这下连老成持重的常乾坤也激动了,一掌拍在桌子上,好,突破常规,直上高教!

直上高教的决心是下了,但真正实施起来决不是蛮干。常乾坤和王弼先找科学理论,常乾坤说,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初教机高教机也是相对的,现在的初教速度,就比一战时的战斗机都快!而且航校的“九九高练”从接收起时的状态就一直比初教机要好,一个是全金属飞机,一个是木制飞机,性能根本就没法比,“九九高练”飞起来就比老“英格曼”要稳当。

常乾坤一方面提出直上“九九高练”的理论根据是站得住脚的,另一方面又将“九九高练”的缺点分析得透透的,着陆时容易打转,缺少机械设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和林保毅等日本友人商量解决,飞机上没有时钟,就在飞行员身上挂一只小闹钟,没有无线电设备,就用一根橡皮管进行机内通话。特别是直接关系飞行安全的地勤维护工作,开飞前后,从常乾坤、王弼到林保毅,几乎所有校领导都在外场和机务人员一架一架地检查测试飞机,机务人员基本都是日籍友好人士,飞行乙班的学员也参加了地勤工作,擦滑油,擦电嘴,搬螺旋桨,拖轮胎,还要用摇把启动发动机。这项工作最操蛋,轮着谁干,一会儿谁就满身大汗,最憋气的是有时机器太老旧,摇一个上午,人累趴下好几个,发动机还是纹丝不动,点不着火!

7月下旬的一天,这是航校专门挑的一个好天,一期甲班学员中最优秀的吴元任要放单飞了!

吴元任在延安工程学校和新疆航空训练班都学习过,基础好,编进一期甲班后学习刻苦,进展神速。林保毅为考核他的飞行水平,将其连续带飞12个小时,从起飞到降落,林保毅坐在后舱甩手不管,完全听任吴元任自己飞行。最后林保毅告诉常乾坤,这个学员完全可以放单飞,一般学员要带十五六个小时,他12个小时就达到单飞水平,这个学员很优秀。

常乾坤有些谨慎,问林保毅还要不要再带飞几个飞行日?

林保毅很干脆地回答:“我看没问题,这个学员飞得很棒!”

于是常乾坤找到吴元任,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这一飞,关系学校生死存亡!”

和常乾坤极熟的吴元任双脚“咔嚓”一下立正:“我有十分信心!”

放单飞这天,吴元任驾驶的“九九高练”尾翼上被系上一面红色的三角旗,这是新飞行员放单飞的标志。

一颗信号弹升起,常乾坤一声令下,吴元任驾机轻盈地滑跑,起飞,在天上转了一个大弯后,又轻盈地落地,滑跑,停下。吴元任跨出飞机,脖子上立刻被套上一只用野花野草编成的花环!

整个机场沸腾了,到处都是狂呼的人群,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人民空军第一所航校自己培养的第一个学员放了单飞!

人们实在太高兴了,一起大声吼起了“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唱着唱着,觉得在场的日本友人表情不大对劲,于是又改唱“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这下连日本友人也跟着吼。大家又齐赞“日本同志有一套”,以后这句话成了航校里的流行语,连林保毅干得意了,也常常得意地说“我们日本同志有一套”。这时,航校里已经把日本友人看成自己的同志了。

对老航校更重大的意义是,跳过初教、中教,直上高教培养学员的思路是科学和可行的,学校有二十多架“九九高练”,足以满足航校相当长一个时期的训飞需要,没有初教机、中教机这道难关被逾越了,学校可以生存下去了。

此后三年间,直到1949年苏联开始援助中国空军初级教练机和中级教练机,老航校都一直用高级教练机培训飞行学员,这是世界航空史上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