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37年3月12日,浓云低垂,北风呼啸,烟尘四起,试图西进打通国际交通线的红军西路军终于征战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迎来了最后最悲壮的一刻。
退入祁连山的西路军总部首长徐向前、陈昌浩、李先念等人在祁连山顶上往下看到,祁连山山势虽高,坡度却很小,完全无险可守,咬着红军穷追不放的青海马家骑兵,轻轻一个冲锋,马头一昂就冲上了山坡,然后冲进早已弹尽粮绝的红军队伍中,砍瓜切菜一般乱砍乱杀。步兵对骑兵处于天然不利的地位,骑兵居高临下,机动性强,借助战马的冲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步兵从头劈到脚!从古到今,步兵打白刃战从来赢不了骑兵,步兵想打败骑兵,只能靠密集的火力杀伤,但西路军早已无弹药可打。
山坡上的西路军首长和警卫战士看到,为掩护总部,西路军最后一支王牌部队,红四方面军最著名的“夜老虎团”一千多名战士,端着刺刀,迎着疯狂的马家骑兵冲了上去,展开了最后的殊死决战。
青海马家骑兵,以后在解放战争中被彭德怀评价为:“除了装备不如,战斗力一点不比日本人差。”这是一支极其野蛮的部队,马家骑兵马刀闪处,无弹无食、早已筋疲力尽的“夜老虎团”战士一倒一大片,一倒一大堆,头颅在山坡上乱滚,残碎的肢体一片狼藉。瞬间工夫,威震敌胆的“夜老虎团”就这样同敌人拼光了,一千多从鄂豫皖大别山区闯出来、个个身经百战的钢铁好汉就这样牺牲了。
看着“夜老虎团”最后的壮烈战斗,在山坡上观战的西路军首长和警卫战士们无不号啕痛哭。
最惨烈的一幕出现了,西路军一杆杆的军旗都跑到山顶上了,军旗的后面,却空无一人,部队全拼光了,光荣的军旗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战士。
千疮百孔的军旗被孤身一人的掌旗兵掼到总部首长脚下,“呜呜”大哭的掌旗兵疯狂地撕扯着军旗:“人没了,还要军旗做什么!”
神圣的军旗,代表着军魂,军旗的毁灭展现着西路军军心的涣散,逃兵纷纷出现。在石窝会议中,西路军被迫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徐向前、陈昌浩离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成立以李卓然、李先念为核心的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率西路军余部3000人,分编为左支队、右支队和第三支队进入祁连山打游击,进行最后的战斗。
西路军往东走的右支队和第三支队很快被打散,只有向西走的左支队始终在冰天雪地中团结奋战。4月下旬,左支队终于在李先念、李卓然带领下走出了祁连山,行进到了甘肃和新疆交界处的星星峡。这时,经过安西血战后,整个左支队已精疲力竭,只剩四百余人,衣衫破烂得和叫化子一样,这是西路军两万大军余下的最后的建制部队。
前方新疆方向,黄尘滚滚,十余辆卡车迎头开来,左支队的战士握紧钢枪决定投入到最后的战斗中,车队却友好地停下来了,来的是援军!带队的是建国后长期主管中国经济的陈云!
在长征途中秘密离队、潜赴莫斯科汇报遵义会议情况的陈云,早在莫斯科就接到了中共中央支援西路军的指示,他和滕代远等人组织了迎接西路军的代表团。斯大林告诉陈云,只要西路军打到新疆,苏联将无偿支援西路军90辆坦克和90门大炮。晚年陈云还专门回忆,在靠近新疆的苏联边界看到过那些大炮,但由于西路军一系列的战略战术失误,和青海马家骑兵的凶悍,2.1万人的西路军迅速失败,仅剩下李先念左支队冲到了新疆。得到中央关于左支队行踪的消息后,陈云利用当时新疆比较有利的大环境,从新疆临时督办盛世才那里搞到大批物资,装在十余辆汽车上,前往星星峡迎接左支队将士。
提到新疆航空队,就不能不提新疆国民党军阀盛世才。盛世才,人称新疆王,前后统治新疆12年,他的狡诈和狠毒,在当年国民党各路军阀中都是排在前列的,中共后来吃了他的大亏。斯大林何等人物,一生从不吃亏,但也上过他的当,后来对其恨之入骨。
盛世才本是国民党参谋本部一个作战科科长,因为极强的野心和权力欲跑到新疆,趁新疆省主席金树仁与回族青年将领马仲英混战之际,伺机上台。巩固权力后,盛世才唯我独尊,他把新疆政府和共产党、国民党合称为“中国三大政治集团”,又以国共两党以外的“第三领袖”自居。最荒谬的是,他将自己与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蒋介石、毛泽东一起并称为“世界反法西斯六大伟人”。由于鞭长莫及,蒋介石一时也奈何不得盛世才,再加上新疆战略地位重要,据于西北一隅的延安中共也试图以新疆为可靠后方,斯大林则希望新疆成为苏联与国民党政权之间可靠的战略的缓冲区。而盛世才也装出信仰共产主义,对马列颇有研究的模样,甚至和斯大林建立了直接联系,骗取了斯大林大量的军事和其他方面的援助,一时左右逢源,春风得意。
正是在当时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中共驻新疆第一任党代表陈云才能从盛世才那里搞到大批物资接济左支队,并借机组建了中共有组织的第一支航空队——新疆航空队。
陈云、滕代远见到破衣烂衫、如同野人一般的左支队将士时,不禁和李先念等人搂抱着哭成一团。左支队这时已疲劳到极点,队员方子翼回忆说:“当时疲累之极,砰地放出一枪,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陈云将随车带来的物资分给“每人一套棉衣、一套单衣、一套衬衣、一双皮靴、一双祙子、一个瓷杯、一双筷子”,还有“大批的羊肉、苏联的纸烟和白糖”。同时,又请盛世才两次空投衣物、粮食、枪支、弹药,很快使左支队恢复了战斗力。
在“5·1”劳动节纪念大会上,陈云这位由上海商务图书馆一名学徒工自学成才的革命家,对左支队鼓励道:“革命斗争有胜利也有失败,胜败是兵家常事。你们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团结一致,奋战到这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保存下革命的有生力量,我们就会发展壮大。你们是革命的精华,是红色的种子,你们的光荣是黄金也买不来的。今天你们是几百人,将来可能扩充到几千人、几万人和几十万人,它将会燃起燎原的烈火,夺取革命的最后胜利!”
做完鼓动,陈云将左支队带回迪化(今乌鲁木齐),对外以“新兵营”的名义安顿下来,对内则改编为西路军总支队,下设一、二、三、四大队和干部队。
被毛泽东称为“国难思良将,家贫念贤妻”的陈云,是一位眼光极其深远的大战略家,“新兵营”里四百多名身经百战、素质极高的老红军战士,和苏军当时正在援助盛世才军队搞现代化建设的情况,使陈云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完全可以借鸡孵蛋,派我们的战士去盛世才那里学现代化军兵种知识,为共产党军队将来的大发展打好人才基础。
一天早晨,“新兵营”的战士正在像往常一样训练,忽然一阵机器的隆隆声传来,接着十几辆拉着新式大炮的卡车和十几辆装甲车隆隆开过,然后天空又是一阵轰鸣,几架银灰色的战机从头顶一掠而过。原来,这是盛世才利用苏联军队援助搞起的炮兵、装甲兵和航空兵在训练。
就在“新兵营”的红军战士天天羡慕眼前这些现代化武器装备时,陈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也要学机械化!”
当时盛世才为扩大军事实力,在迪化办了一个军官学校,这个学校专门训练坦克、装甲、火炮等特种兵人员。为了扩建新疆督办公署边防航空队,学校还设了一个航空训练班,对外称“航空学校”,公开招生,培养飞机和机务人员。不用说了,盛世才这个军校的武器装备和教官都来自苏联,陈云就是抓住了盛世才必须依靠苏军援助这个弱点,取得了代培我军特种兵干部的机会,这是很巧妙的一步棋。
西路军进疆以前,斯大林就建议过中国共产党应建立具有现代化武器装备的独立部队。陈云抓着斯大林的尚方宝剑,拉住俄国援疆军事顾问巴宁中将,一起要求盛世才同意“新兵营”的红军进入盛世才的军官学校学习现代化军兵种知识,特别是要派些学员学航空。这时盛世才已有一个航空队,还有一批苏联援助的飞机,依靠苏联教官已办了两期飞行训练班。俄国顾问巴宁中将叽里咕噜地说:“合作很好,国民党、共产党都是一家人,都在一起抗日嘛!”盛世才这个狡猾的军阀无奈之下只好同意,没有苏联来的教官和大批武器装备,他的学校不过就有个大门牌子而已。盛世才知道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苏联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两家都姓共,骨子里的感情绝对比跟他这个军阀亲。
但是,唯利是图的盛世才也提出一个条件,又把球踢给陈云:一是要东西,给红军培训飞行员可以,但我的家伙太少,请苏联再援助一批飞机;二是你的人学出来,得先尽我使用,壮我的军威。陈云当即答应,因为红军学员学会了飞行,延安也没飞机开啊!学会了飞行就回延安,没地方派用场,技术很快就会荒废掉,给盛世才干活打工,刚好可以巩固飞行技术呢!陈云怎么会做蚀本的生意呢?
这样,经过多方面的努力,通过苏联共产党的帮助,中共与盛世才当局于当年10月正式建立健全了新疆抗日民主统一战线,在迪化设立了八路军驻疆办事处,陈云担任第一任办事处主任。新疆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主要成果之一,就是盛世才军官学校代培中共的特种兵干部。10月23日,陈云、滕代远致电毛泽东:“今已商得新疆督办同意,下星期送150人入学学习汽车驾驶3个月,然后再学开装甲车、坦克。”电报还提出一个宏伟的战略计划,建议党中央利用新疆在3年内培养5000精通现代军事的新干部。
心里有了底,陈云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回来对“新兵营”的干部战士动员道:“日本侵略者有飞机、大炮、汽车、装甲车。他们仗着这些武器横行霸道,使我们吃了不少亏,多流了很多血!我们要战胜日本侵略者,不能光靠步枪、刺刀,也需要有飞机、大炮、汽车、装甲车对付侵略者,现在没有,将来总会有的!等有了再去学就晚了,我们从现在起,就要着手培养会驾驶飞机、汽车、装甲车的人才。如果我们这四百多号人,每人都会摆弄一两件机械化武器,将来回延安,一个人再带会十个八个人,这对建设我军的技术兵种,对夺取革命战争的胜利,将是多大的贡献呀!这可是一项有战略意义的任务呀!”
听到可以学机械化,红军学员高兴坏了,西路军要是有几辆装甲车,何至于让马家骑兵挥着马刀撵着打?就在大家兴奋不已的时候,陈云又推进来两辆崭新的自行车:“每个同志都要学会骑自行车,在学习复杂的机械前,先学会摆弄简单的机械,在学驾驶四个轮子前,先学学掌握两个轮子的。咱们就从学骑自行车开始学机械化!”
两辆自行车成了“新兵营”的明星,四百多名干部、战士轮流试骑。他们对自行车爱护极了,每当自行车要摔倒之前,都赶紧伸出手脚保护,当四百多人很快都学会了骑车时,自行车还跟新的一样!
人民军队自己的第一批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就是这样从骑自行车开始学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