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找回文化青春

白先勇口述、符立中记录

2004年春天《青春版牡丹亭》在台湾举行全球首演，两岸三地随即掀起连串热潮；这次《青春版牡丹亭》自15日起即将和大家再次见面，希望在冬天，带给大家明媚的春光。

我在大学时念西洋文学，大二又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大量引介西潮，对台湾当时的文坛，产生一定的启发作用；但说来奇怪，去了美国后，认真研究起老祖宗的东西，才惊觉我们正在流失自己优良的传统文化。

◆坚持传统打造新生代

西方的大学生一定要念Western Civilization（西方文明）的课，从扎根做起；而我们绝大部分的人只学到别人的表面，弄得中不中、西不西，两方面都没学好。我作《青春版牡丹亭》，就是希望运用台湾最现代的审美观，培养年轻演员、吸引年轻观众，找回我们文化上的春天。

《青春版牡丹亭》虽在编导、美术风格上加入新意，但最重要的，我们在昆曲的表演上坚守传统精髓。我们请到苏昆的张继青老师和浙昆的汪世瑜破例跨团，将沈丰英、俞玖林收为入室弟子，终于在21世纪的舞台上，诞生新一代的柳梦梅与杜丽娘。

◆张继青尽责盯场跌跤

难得的是，主张“转益多师”、自己从未拜过入门的张继青，接受我所提议的“师徒制”，连她自己都觉得：从那一天起，感觉到要肩负起弟子的终身责任。我们在大陆演出50多场，她努力盯场不肯松懈，结果一次在正整装的后台，跌了一大跤，只好开刀坐轮椅。难得的是，即便如此，她对沈丰英仍毫不放松，让我十分感动。张继青的《惊梦》《寻梦》，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她的内敛平稳、她的御繁为简，塑造出古雅深沉的风貌，对《青春版牡丹亭》的捏定，有先声夺人、镇住场面的功劳。

张继青决不做一位有门户之见的老师：沈丰英在其调教下，确实流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结果到上海演出时，很受到另一位经典杜丽娘——华文漪的赞赏。华文漪的《游园惊梦》，受到朱传茗的嫡传，和张继青受姚传芗打磨不尽相同，以华丽著称；我抓住机会，要她对沈丰英指点诀窍，也得到张继青的认可。

◆华文漪透露私房绝招

我最欣赏华文漪唱《山坡羊》时在桌前摇曳生姿的身段，所展现出那种闺怨的春情；华文漪也大方地对别人的入室弟子，透露自己的“私房秘籍”。沈丰英被点拨以后，那种娇弱不胜的风情，果然一下子就落开了！

我选中的沈丰英和俞玖林，在演出全本《青春版牡丹亭》前，只在中小型剧院演过几出折子戏。去年在台湾一炮而红，受到观众的激励，名师指点艺术造诣一进千里。沈丰英最近才演出《大劈棺》中的《说亲回话》，唱庄周出轨的妻子，那种少妇风情，对比杜丽娘的闺阁礼教，可说是南辕北辙，但她照样演得淋漓尽致！因此我坚信：环境视野的拓展、艺术的启发，确实可以造就出人才来！

◆打磨昆剧美学展新意

《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在对岸也引起少数人吹毛求疵，认为是我摇旗呐喊所出的风头；其实，两岸三地昆剧圈外的文化创意人才，这次齐聚一堂群策群力，已经开展出一条可大可久的文化新方向！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次宣布“人类口述非物质文明遗产”，昆剧领先日本能剧、印度梵剧、西西里傀儡戏、西班牙宗教剧等而名列第一。

如果说，昆剧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指标性的意义，那么，我们今天对昆剧美学观点的打磨、更新就是一桩影响深远的文化事件。希望我们今天的努力，可以在未来蜕展成更丰美的成绩，也希望届时能在国家戏剧院和台湾观众相见，一同感受这则青春优雅的“爱情神话”。

——原载2005/12/05“中国时报”/文化艺术/D8版

后记

彼时“中国时报”文化版有个“名家论坛”专栏，想约白先勇写稿、他又无暇动笔，因此改成由我代笔。稿子交了之后，时报又找了白先生签名、确认。刊于第二次《牡丹亭》首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