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威廉斯封神榜

符立中

遁隐巨星葛丽泰·嘉宝是田纳西·威廉斯、罗兰·巴特及张爱玲的偶像

田纳西·威廉斯成长期间，适逢好莱坞黄金时代，加上描写美国南方变迁的历史剧（如塔卢拉赫·班克黑德《乱世佳人》）大行其道，包括葛丽泰·嘉宝、贝蒂·黛维丝、Tallulah Bankhead、费雯·丽等女星光芒万丈，日后都成为戏剧殿堂的“女神”。田纳西·威廉斯和她们的衔接点是经过两次大战，南方彻底破灭，而当年这些演员，因为电影女星貌美色衰的自然法则，都转而回到舞台驰骋（嘉宝例外），这就和威廉斯的“南方迟暮美人”有了交集。可以说创作初期的田纳西自这些Diva得到启发，但他的剧本也使这批巨星得到适合年龄的发挥机会，更加神化这批传世明星。

贝蒂·黛维丝是北方清教徒后裔，曾师从马莎·葛兰姆，赢得了“非常自律、有潜力，终有一天会脱颖而出”的评语。她不美，但炯炯有神，在舞台上精力四射。当有声片来临，一大堆无法诠释说白的默片明星遭到淘汰，好莱坞从百老汇找来了塔卢拉赫·班克黑德、葛楚·劳伦丝、李斯廉·霍华、蜜莉安·霍金丝、凯瑟琳·赫本等口音清晰的话剧演员，贝蒂·黛维丝年纪最轻，最后也最大红大紫。

贝蒂·黛维丝还没变成“怪物代言人”的清秀模样。这是《红衫泪痕》，使她二度荣膺奥斯卡影后，也是当时《乱世佳人》呼声最高的候选人

贝蒂·黛维丝在莉莉安·海曼的《小狐狸》中的“艺伎妆”

贝蒂·黛维丝的怪物妆：和埃若·佛林在《江山美人》重演伊莉莎白女王的悲恋

贝蒂·黛维丝是千面女郎，在《恐怖窟》（Cabin in the Cotton，1932）演刁蛮、任性的南方少女，一举成名。1934年演毛姆的《人性枷锁》，将折磨男主角一生的反派侍女演得丝丝入扣，Life杂志评为“可能是电影史上美国女星的最好演出”。当《乱世佳人》选角，她成为民调最高的郝思嘉，但因反对她的比例也最高、加上所属华纳公司不愿造福对手（《乱世佳人》由米高梅发行），因此为她买下舞台剧《红衫泪痕》，改拍成一部摆明打对台的黑白电影。连黛维丝自己都说：“茱丽是郝思嘉的姐妹，另一位南方美女，有着同样的个性、热情和美。”这部戏使她荣登最权威的《时代周刊》封面，获得1938年的奥斯卡影后（也是第二座影后）。1939年她获得第三次提名，只以些微之差输给《乱世佳人》的费雯·丽，此后她总共获得十次提名，被称为黄金时代的好莱坞女王。

贝蒂·黛维丝诠释那种愤怒、自私、失落、自我毁灭颇有独到之处，此后又在《小狐狸》等展现这种Mannerisms（独特格调），成为格林尼治学派、尤其是Transvestism（扮装）同好的Cult Icon。她在《姐妹情仇》《最毒妇人心》和《江山美人》《小狐狸》中的奇特化装术，还有《彗星美人》舞台女皇的打扮，最吸引同性恋者。后来《姐妹情仇》干脆请凡妮莎·蕾格烈芙和亲妹妹琳恩重拍，拍成一部同性恋影片。这些都属影史的“邪典名片”；但是《姐妹情仇》和《最毒妇人心》的“南方怪物说”之前没听过，应属白先勇独创。

费雯·丽，一位来自英国的女子，却成为影史最著名的南方红颜。《乱世佳人》后，她在《欲望号街车》再度扮演南方美人，串连成从骄蛮到落魄、令人不胜唏嘘的“南方破败”。她在《罗马之春》再度诠释威廉斯笔下的迟暮美人，成为田纳西本人最喜欢的电影。最后遗作是另一南方作家西泽琳·安·波特的最后巨作——《愚人船》。伊莉莎白·泰勒，在仿《乱世佳人》的《战国佳人》扮南方疯美人，开正戏路，首次获得奥斯卡提名。而后《朱门巧妇》《夏日痴魂》演技精进，也继续获得提名。她的首座奥斯卡影后被认为是同情票；但第二次来自艾德华·阿比的《灵欲春宵》，还有之后的《涛海春晓》，显示她成为这类歇斯底里女性的代言人。晚期她重新诠释过《青春鸟》与《小狐狸》。

“我注意到一件事，你连笑的时候都不快乐。”“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你的眼神很悲伤。”费雯·丽和华伦·比提《罗马之春》的罕见签名照

一位英国女子，却成为南方历劫红颜的图腾。费雯·丽在《乱世佳人》的传奇演出

艾娃·嘉娜与李察·波顿合演电影版的《巫山风雨夜》

“田纳西·威廉斯女伶”以上述三位最具代表，还有蜜莉安·霍金丝：《红衫泪痕》的舞台首演者，主演田纳西首部正式公演的作品《天使之斗》（即后来的《奥菲斯下凡记》）；安娜·玛丽亚妮：《不设防城市》的意大利影后，到好莱坞演《玫瑰文身》拿到奥斯卡、又主演《奥菲斯下凡记》改编的《流浪者》；还有裘拉汀·佩姬等。如果像寻常影评认为这些杰出女星“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诠释方式”，那就错了！以艾娃嘉娜为例，她已经是最出名的“海明威女主角”，但顶替拍《巫山风雨夜》时，说的台词还是相当“贝蒂·黛维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第一代威廉斯女伶，透过电影电视录像……影响后世诠释，要一把撇开她们，不可能。

被活生生送进精神病院的伊莉莎自·泰勒沉沉睡去，狠心的凯瑟琳·赫本正在向不知情的医生蒙哥马利·克利夫捏造病情	“忧郁小生”蒙哥马利·克利夫的多重面相；他和田纳西·威廉斯皆是影坛出名的“同志”，也在作品中显现出特殊的阴郁风貌

田纳西·威廉斯登上《时代》封面	费雯·丽与马龙·白兰度

田纳西·威廉斯的男主角中马龙·白兰度最特殊：《欲望号街车》里是肉欲、粗鄙的化身（在伊力卡山的设计下，他常浑身汗渍）；但拍《奥菲斯下凡记》时，威廉斯希望请到猫王来演出这个“阿波罗落难”的角色，最后还是由马龙拿下，他演这个性灵人物显然没有成功，《流浪者》没能成为传世之作。

威廉斯的声势和这批巨星争相诠释他的主人翁是分不开的；《欲望号街车》一出，除了美国主演的洁西卡·谭蒂（八十多岁才得奥斯卡影后）和马龙·白兰度当时尚未成名，英国主演的费雯·丽、意大利主演的安娜·玛丽亚妮、法国领衔的阿蕾蒂都是各国的舞台皇后，这使田纳西·威廉斯身价一夕暴涨，成为当时人人朗朗上口的名字。一般认为田纳西自60年代以后创作力逐渐下滑，但靠着巨星撑场，他一些自我重复的新作仍备受瞩目，女猫王安·玛格丽特、费·唐娜薇、洁西卡·兰芝、凯瑟琳·透娜等不同年代巨星也接棒演出他的《欲望号街车》。1983年田纳西·威廉斯去世，带着费雯·丽、赫本、莉萨的熠熠星光翩然离世。享年72岁。

——原载2005年3月《联合文学》专题

校定后记：

这篇是我和白先生数次对谈当中，唯一由我主动提出进行的。

我和白先生都很珍惜这次关于田纳西·威廉斯的对谈，也分别推掉别人提出的相关邀约。不过完稿时我获邀到马赛和高行健合作《八月雪》的欧洲首演，行程迫在眉睫，好几个隆冬的寒夜，仍在灯下奋笔疾书，赶得人仰马翻；现在回想，也诧异当时哪来的精力——生吞活剥十来部威廉斯剧作就匆忙上阵。本篇原稿如今深锁重楼，但因刊登作业时部分段落曾被删改，影响原意，现在冒着溽暑，再试图凭借当年的记忆修订，好让旧作重新面世。若说田纳西·威廉斯笔下的世界是“水深火热”；我创作这篇时挨热受冻，也着实为他、为白先生竭尽所能了。

201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