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卦
——《易传》之九

《易传》的最后两篇是《易经》六十四卦的目录，每卦都由卦名和简释构成。

《易经》六十四卦，今本是一对一对排列。这里，每一对的两卦为什么相近或相反，又怎么由上一对过渡到下一对，《序卦》有它自己的一套逻辑。但这些解释不一定都合理。

下分32节，1－15为上经，16－32是下经。

上经

1．有天地，然後万物生焉。

案：“有天地”，指《乾》、《坤》二卦。这两卦属于八纯卦，而且是八纯卦的第一对。“然後万物生焉”，指天地生万物。下面两卦就是讲万物之始。

2．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

案：“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指万物充斥天地之间。“受”，犹言承，是承续的意思，指一卦接一卦。这是讲前后过渡的话，下同。“屯者，盈也”，“屯”有三义（详经注），这是其中之一。“盈”训满，是以“屯”为囤。《屯》、《蒙》二卦都是讲万物之始。“屯”是“物之始生”，“蒙”是“物之稚也”。“蒙者，蒙也”，这叫“本字为训”。“本字为训”是有别于“易字为训”，⁽¹⁾即读如本字，不靠通假字和同义字来解释。当然，所谓“本字”，只是作训者当时理解的“本字”，即以当时的书写习惯和阅读习惯看，最通用也最标准的用法，并不一定是古文字学家理解的古文字最初的写法和读法。这种例子比较少。古代训诂，主要还是“易字为训”，既包括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字（通假字或音训字），也包括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字（同义换读字或义训字）。如《尔雅》、《小尔雅》、《释名》、《广雅》，以及历代传注都是以“易字为训”最多。但“本字为训”也很重要。下《蒙》、《比》、《剥》三卦，《序卦》也用这种方式解释，可参看。

3．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

案：上文是说，万物始生，还很稚嫩，像嗷嗷待哺的小孩，必须有所养。“需者，饮食之道也”，是以“需”为“乳”（详经注）。《需》、《讼》是什么关系，从原文看不出，这里提供了一种解读。“饮食必有讼”，是说人类出于生存需要，为了抢饭吃，难免起冲突，经常吵架打官司。

4．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

案：这是说，冲突扩大，从动口发展到动手，兴师动众，引发战争，因而《师》卦是接上面的《讼》卦。“师”是军队。作者说，军队是“众”，组织“众”，要靠“比”。“比”是亲附，上下同心协力。这样解释，似乎很合理，但《比》卦的“比”是讲内政外交，不是讲军事。这里，“比者，比也”，属于“同字为训”。下文“剥者，剥也”是同样的例子。

5．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物畜然後有礼，故受之以《履》。

案：比者亲附，亲附在于惠民。《小畜》就是讲惠民。国必有所畜，才能惠民。这是讲前两句。后两句是说衣食足才能讲礼仪。《说文解字·示部》：“礼，履也。”古人经常以履训礼，强调践行。

6．履而泰，然後安，故受之以《泰》。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

案：“履”是脚踏实地，故能安。“泰”有安义，又可训通训达。《否》是闭而不通，正好相反。

7．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

案：“物不可以终否”，上文说“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这里是反过来说，意思是物不能始终相反，还要讲同。《杂卦》：“《大有》众也，《同人》亲也。”是以《大有》为得众，《同人》为得亲。这里，作者的解释似乎是，得人得众才能得物得利，与人同利才能众物归焉。但“同人”的意思，按之经义，并非“与人同”，而是合军聚众。此与经义不合。

8．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有大而能谦必豫，故受之以《豫》。

案：《豫》卦的“豫”是逸豫之豫，有负面含义。下文说“以喜随人者必有事”，以“豫”为喜，也与经义不符。

9．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

案：《杂卦》说“《随》无故也”，强调的是“无故”；《蛊》卦和它相反，“以喜随人者必有事”，强调的是“有事”。“蛊者，事也”的“蛊”，王引之《经义述闻·周易上》读为事故之故。⁽²⁾

10．有事而後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物大然後可观，故受之以《观》。

案：“临”可训大，作者说，“临”是物大，“观”是可观，也与经义不符。

11．可观而後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

案：“嗑”可读合，这里当苟合讲，是作者的发挥，与经义不符。

12．致饰，然後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也。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

案：这里两用“尽”字。作者是以“尽”释“剥”。“剥者，剥也”，也是“同字为训”。

13．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有无妄，物然後可畜，故受之以《大畜》。

案：这是以“不妄”为“无妄”。什么是“妄”，作者没有解释，似乎是读如本字。

14．物畜然後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

案：《杂卦》：“《颐》养正也。”“颐”是腮帮子，用来吃东西，吃东西叫“养”，一是养活自己，二是养活别人。作者说，“物畜然後可养”，意思是财富多了才能养人。“不养”，是民无所养。民无所养，则上不可以劳之动之。民无所养，在于财富不足，不足的反面是“大过”。“大过”是太过分。

15．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

案：“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意思是太过分就会倒霉，好像掉进深坑。作者说，《坎》是深坑，掉进深坑，要有所依赖。“丽”是附丽，就是有所依赖。这两卦也属于八经卦。《坎》是水，《离》是火，水火对立，是二者的基本对立。但这里采用的是另一种解释。

下经

16．有天地然後有万物，有万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妇，有夫妇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礼义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

案：此节与上15节断然分开，没有讲前后过渡的话，可见是上下经分开讲。《易》分上下经，上经始于讲天地的《乾》、《坤》二卦，下经始于讲男女的《咸》、《恒》二卦，此节相当《咸》、《恒》二卦，但《咸》卦之名未见，它只提到《恒》卦。《杂卦》：“《恒》久也。”与此同。

17．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遯者，退也。物不可以终遯，故受之以《大壮》。

案：《杂卦》：“《遯》则退也。”同此。“遯”同遁，有退避之义。

18．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

案：“晋”讲日出，“进”指日头越升越高。《明夷》讲日落，“夷”指日光越来越暗。“夷”是毁伤之义。

19．伤于外者必反于家，故受之以《家人》。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

案：“伤于外者必反于家”，是以家为内，但上文所谓“伤”是落日伤明，与人无关，这里的过渡很勉强。《杂卦》：“《睽》外也，《家人》内也。”也以“家”为内，但“外”不是《明夷》，而是《睽》。

20．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者，难也。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解者，缓也。

案：《杂卦》：“《解》缓也，《蹇》难也。”同此。

21．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

案：《损》是损下益上，《益》是损上益下。

22．益而不已必决，故受之以《夬》。夬者，决也。决必有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

案：《杂卦》：“《夬》决也，刚决柔也。”“姤者，遇也。”同此。“夬”同决，指断绝。“姤”同遘，指遭遇。

23．物相遇而後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聚而上者谓之升，故受之以《升》。

案：《杂卦》：“《萃》聚而《升》不来也。”“萃”是聚敛，“升”是攀登。聚敛无已，如同攀登。

24．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

案：“困”是困于上，“井”是通于下。

25．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革物者莫若鼎，故受之以《鼎》。

案：“革”，革除。“井道不可不革”，指浚井。“革物者”，革与勒、刻，古书经常用作通假字。这里疑读“勒物者”或“刻物者”，指勒铭于鼎，刻铭于鼎。

26．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震者，动也。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

案：《杂卦》：“《震》起也，《艮》止也。”《说卦》2∶1有“乾坤六子”说，震为长男。震为动，艮为止，义相对。

27．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进也。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

案：“渐”是进抵，“归”是归宿。《归妹》之“归”本指嫁女，这里却当一般意义的归字。

28．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者，大也。穷大者必失其居（处），故受之以《旅》。

案：“丰”是大的意思。太大，反而无所容身，只能到处旅行。

29．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逊）者，入（纳）也。入（纳）而後说（脱）之，故受之以《兑》。兑者，说（脱）也。

案：“旅而无所容”，“容”是容纳之容。“入”读容纳之纳，“巽”有伏藏之义，与容纳之义相近。“说”，见于《易传》，多读悦，但从下文“说（脱）而後散之”看，似应读脱，与“入”相反。

30．说（脱）而後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

案：《杂卦》：“《涣》离也。”“离”是离散。“节”是控制和防止离散。

31．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过》。

案：《杂卦》：“《中孚》信也。”

32．有过物者必济，故受之以《既济》。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案：“有过物者”指上《小过》。六十四卦以《未济》终。

————————————————————

(1) 顾广圻《释名略例》把《释名》之例分为十种，其中第四种叫“本字而易字”，即属这一种。杨树达《释名新略例》把《释名》音训之例归纳为三类九种，其中第一种叫“本字为训”，也是指这一种。参看顾广圻《顾千里集》，王欣夫辑，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84－85页；杨树达《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年，233－234页。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孟子·滕文公上》“彻者，彻也”就是较早的例子。

(2) 清阮元编《清经解》，第六册，7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