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辞上
——《易传》之五

《系辞》，分上下篇。下面，我把这两篇各分为若干章。

《系辞》的内容，主要包括：

（1）论《乾》、《坤》。

（2）论卦、爻、象、辞之关系，以及吉凶、悔吝。

（3）论大衍之数（揲蓍法）和天数、地数。

（4）论太极、两仪、四象、八卦。

（5）论《周易》年代。

（6）论六爻之位和阴卦、阳卦。

（7）“子曰易云”体的论述。

马王堆帛书有《系辞》，不分上下篇。其篇尾原有篇题字数，可惜残泐。篇题第一字似作“”。

此本与今本有不少文字差异，下文只注明今本和马王堆本的对应关系，以及个别明显可以纠正今本的地方。

1．天尊地卑章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案：见马王堆本。作者强调，《周易》之所以易知易从，是因为以《乾》、《坤》二卦为纲领。

2．圣人设卦章

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案：见马王堆本。这里涉及卦、象、辞三者的关系。“系辞”，还见于下8、19、20。此章提到吉凶、悔吝的定义。

3．彖象爻变章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变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补过也。是故列贵贱者存乎位，齐小大者存乎卦，辩吉凶者存乎辞，忧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小大，辞有险易。辞也者，各指其所之。

案：见马王堆本。这里涉及彖、象、爻、变的关系，以及吉凶、悔吝、无咎的定义。“位”指爻位。“小大”指阴阳。“介”，《释文》引王肃、干宝、韩康伯注读为纤介之介，王弼、孔颖达以为即上“小疵”。马王堆本作“分”，字形与介相似。介可读界，也有划分之义。二者似有所混淆。

4．天地鬼神章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案：见马王堆本。“弥纶”，犹言囊括、统摄。“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说文解字·鬼部》对魂、魄二字各有定义：“魂，阳气也。”“魄，阴神也。”古人认为人的魂是附于气，可以游动，所以叫“游魂”；魄是固着于身，所以叫“体魄”。“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此从张政烺于“故”下绝句。今本《周易正义》于“知”下绝句，与王弼注不合。⁽¹⁾王弼注：“通幽明之故，则无所不知也。”明显是以“知故”为说，今改。

5．阴阳为道章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智）者见之谓之知（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

案：见马王堆本。“一阴一阳之谓道”，《庄子·天下》说“《易》以道阴阳”。“生生之谓易”是变易之易。

6．夫易广大章

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闢，是以广生焉。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案：见马王堆本。此节是以乾坤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配日月，易简配至德。

7．天地设位章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案：见马王堆本。“天地设位”，指《易》首《乾》、《坤》。此章有“子曰”，但未引《易》。

8．观象系辞章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拟之而後言，议之而後动，拟议以成其变化。

案：见马王堆本。这里再次涉及爻、象、辞之关系。

9．子曰易云章（之一）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案：见马王堆本。9－15是“《易》曰加子曰”体。引《易》，出《中孚》九二。

10．子曰易云章（之二）

“同人先号咷而後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同人》九五。

11．子曰易云章（之三）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大过》初六。

12．子曰易云章（之四）

“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谦》九三。

13．子曰易云章（之五）

“亢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乾》上九。

14．子曰易云章（之六）

“不出户庭，无咎。”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节》初九。

15．子曰易云章（之七）

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

案：见马王堆本。引《易》，出《解》六三。

16．大衍之数章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後挂。

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

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祐神矣。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案：马王堆本无此章。这段话讲如何算卦，很重要。

（1）“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筮法起于算法，“大衍”同大演，指下面的演算方法，前人多称为“揲（shé）蓍之法”。这里是说，演易只用50根蓍草（或用竹木小棍代替），每根叫一策，先把一策放在一边不用，只用49策。其法可简称为“虚一”。或说虚而不用的“一”是代表太极。这是第一步。

（2）“分而为二以象两”，是说把这49策任意分为两部分，代表两。其法可简称为“分二”。或说“分而为二”的“二”是代表两仪，即天地。这是第二步。

（3）“挂一以象三”，是说从这两堆蓍草中任取一策，悬置起来，与前面的“两”加起来，代表三。其法可简称为“挂一”。或说“挂一以象三”的“一”是代表立于天地之间的人，“三”是代表三才。这是第三步。

（4）“揲之以四以象四时”，是说从这两堆蓍草中先挑一堆，每四策搁一块儿，分成若干组，代表四时。其法可简称为“揲四”。《说文解字·手部》：“揲，阅持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阅者，具数也。更叠数之也。”认为这里的“揲之以四以象四时”，“谓四四数之也”。这是第四步。

（5）“归奇（音jī）于扐（音1è）以象闰”，“奇”是余奇，即四揲之后的余数，或一或二或三或四；“扐”，马融以为“指间”（《释文》引）；“闰”是三年一闰，五年二闰。这里指把剩下的蓍草夹在指间，代表闰余。其法可简称为“归奇”。这是第五步。

（6）“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後挂”，是说把这两堆蓍草中的另一堆，用同样的方法再操作一遍，就像五岁再闰。其法可简称为“再扐”。再扐后，把所有余数相加，悬置起来，就是最后的余数。这是第六步。

（7）“天数五，地数五”等七句，是承上“五岁再闰”，故以五为数，平分十位数。十位数有两种划分：一种是天数、地数，一种是生数、成数。天数是1、3、5、7、9，为十位数的奇数，五数相加是25；地数是2、4、6、8、10，为十位数的偶数，五数相加是30。生数是1、2、3、4、5，为十位数的前五位，五数相加是15；成数是6、7、8、9、10，为十位数的后五位，五数相加是40。这里说的“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可以有三种解释，一种是奇偶相合，任何奇数加一即为偶数，任何偶数减一即为奇数；一种是生成相合，即任何生数加五即为成数，任何成数减五即为生数。还有一种是1与9合，为乾／坤；2与8合，为震／巽；3与7合，为坎／离；4与6合，为艮／兑；5与10合，为中央土。如《月令》之配数即属这一种。

（8）“《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等四句，是讲《乾》、《坤》二卦的策数。即《乾》卦六爻皆九，每爻36策，六爻共216策（36×6）；《坤》卦六爻皆六，每爻24策，六爻共144策（24×6）。两者相加，共360策（216＋144），合于一年360日之数。“期”是期年，即一整年。

（9）“二篇之策”等三句，《易经》上下篇，共有阴阳爻各192。阳爻，每爻36策，共6912策（36×192）；阴爻，每爻24策，共4608策（24×192）。两者相加，共11520策，合于万物之数。

（10）“是故四营而成易”，“四营”指求七、八、九、六的步骤，即七得自28策，八得自32策，九得自36策，六得自24策。⁽²⁾“易”是泛指，包括三易，不是某一本书。

（11）“十有八变而成卦”，一般多认为，这里的“卦”是六爻卦，六爻18变，则一爻为三变，但上述揲蓍法是分六步走。我理解，这里的“卦”是三爻卦，一爻为六变。

（12）“八卦而小成”，上“十有八变而成卦”只是单卦，这里才有八卦。八卦只是“小成”，“大成”是64卦。

（13）“引而伸之”等三句，应指64卦。

17．圣人四道章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谓也。

案：见马王堆本。圣人四道，指辞、变、象、占。

18．天数地数章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子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

是故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义易以贡。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智）以藏往，其孰能与此哉！古之聪明睿知（智），神武而不杀者夫。

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圣人以此斋戒，以神明其德夫。

是故阖户谓之坤，闢户谓之乾，一阖一闢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

案：“天一”至“地十”，见马王堆本。天数是奇数：1、3、5、7、9，地数是偶数：2、4、6、8、10。

19．太极八卦章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县（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

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案：见马王堆本。“太极”，马王堆本作“大恒”。“太极”，指道。“两仪”，指天地或阴阳。“四象”，指四时或老阳、老阴、少阳、少阴。“八卦”，指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亹亹（音wěi wěi）”，旧说不一，有勉勉、娓娓、微微等训。诸说中，似以王弼注（《文选》卷五五刘孝标《广结交论》李善注引）最切。王弼注以为微妙之义，刘瓛注同（《玄应音义》卷七八引）。

20．子曰易云章（之八）

《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

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乾坤其《易》之缊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

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案：见马王堆本。“乾坤，其《易》之缊邪”，马王堆本“缊”作“经”。引《易》，出《大有》上九。“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是《易传》的名言。这里再次涉及卦、爻、象、辞的关系。

————————————————————

(1) 张政烺《张政烺论易丛稿》，174页。

(2) 另一说，指“分二”、“挂一”、“揲四”、“归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