遯卦第三十三
——小肥猪，最可爱

遯：亨，小利贞	遯卦：通于神明，小利占卜。
初六，遯（豚）尾，厉，勿用有攸往。	阴爻一，小猪的尾巴，〔揪是揪不住〕。此爻凶险，不可出行。
六二，（执）〔鞏〕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脱）。	阴爻二，用黄牛皮做的皮绳捆小猪，它就跑不掉了。
九三，系遯（豚），有疾，厉；畜臣妾，吉。	阳爻三，把小猪捆起来，如果生病，很危险，但把奴婢关起来养，却很吉利。
九四，好遯（豚），君子吉，小人否。	阳爻四，占得可爱的小猪，对君子吉，对小人凶。
九五，嘉遯（豚），贞吉。	阳爻五，占得漂亮的小猪，也很吉祥。
上九，肥遯（豚），无不利。	阳爻六，占得肥胖的小猪，事无不利。

【大义】

此卦下艮上乾。艮是止，下卦讲捆小猪，强调止。乾是健，上卦讲小猪胖，强调健。小猪特健，有劲儿，揪尾巴可揪不住，得拿牛皮绳捆它的脚。捆小猪，是怕它跑了。跑了就没肉吃。

遯字从豚，字面含义是猪跑了，引而申之，则同于遁，泛指逃跑。此卦《大象》（《象下》33）“君子以远小人”，是以君子躲避小人解释《遯》卦。《序卦》17、《杂卦》9也说遯是退的意思。受《易传》影响，旧注皆以君子逍遥，隐遁山林为说，这样解释原文，一句也讲不通。古人说，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不受也就罢了，还拔腿就跑，听都不要听，唯恐脏了自己的耳朵。许由是中国隐士的楷模。大家千万不要以为，《遯》卦是讲这种遁。原文就算讲遁，也是讲猪跑，而不是人跑。

此卦爻辞，遯字五见，全是名词，而非动词，没一个当遁字讲。“逃跑的尾巴”、“捆住逃跑”、“肥胖的逃跑”，这叫什么话？只有读豚才通。而上博本正好作豚，读豚，则每句皆顺。此卦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它把捆小猪与畜奴婢并说：猪，捆起来，如果生病，就糟了，但奴婢不一样，圈起来养，挺好；第二，猪有君子之相，古人说的上等人，是以肥白为美，越白越胖越可爱。⁽¹⁾

【校读】

遯　音dùn，字从豚。遯亦作遁，这里读豚。⁽²⁾豚是小猪。上博本作“”，马王堆本作“掾”，双古堆本作“椽”，传本《归藏》和王家台秦简《归藏》作“”。豚是卦名的本字。《一切经音义》卷八以为遁之异体。《说文解字·彑部》以彖为豕走，也与遯字有关（音义俱近）。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上博本的“豚”字，其豕旁上面有两笔，它可以证明，简帛文字常见的遂字其实是逐字。

遯尾　读“豚尾”。《易经》六爻一般是以初为尾，以上为首，如《既济》、《未济》都是如此，但《履》卦提到“履虎尾”，则在六三、九四。猪尾巴很小，但猪很有劲儿，揪尾巴可揪不住。

执之用黄牛之革　六二为下卦之中，黄为中色。“执之”，是“巩之”之误。此句，上博本作“用黄牛之革”，马王堆本作“共（拲）之用黄牛之勒（革）”。，楚简多用为饰字，非此所当，也是巩字之误。下文《革》卦初九有“鞏用黄牛之革”，上博本作“巩（鞏）用黄牛之革”，马王堆本作“共（拲）用黄牛之勒（革）”。《说文解字·革部》：“鞏，以韦束也。《易》曰：‘鞏用黄牛之革。’”字亦作鞏。⁽³⁾中国的牛，分黄牛（Bos Taurus domestica）和水牛（Bubalus bubalus）。黄牛主要分布在秦岭、淮河以北，水牛主要分布在秦岭、淮河以南。黄牛，南方也有，但水牛不见于北方。

莫之胜说　“说”读“脱”。许慎以挩为脱（《说文解字·手部》）。⁽⁴⁾

系遯　读“系豚”。案：今本“系”，原作“係”。全书一共出现过八次。《蒙》卦上九以“”为“”。上博本，除《姤》卦初六作“”，其他五次皆作“係”，同今本。马王堆本则或作“”，或作“係”。

臣妾　男奴曰臣，女奴曰妾。“臣”在《易经》中出现过四次，除此，还有《蹇》卦六二、《损》卦上九、《小过》六二。上博本同今本，马王堆本作“仆”。案：楚文字，仆字多有臣旁。

好遯　读“好豚”。“好”作动词是喜欢，作形容词是可爱。

君子吉，小人否　贵族大鱼大肉、养尊处优，当然白白胖胖，小人吃糠咽菜、风吹日晒，当然又黑又瘦。古人以肥白为美，黧黑为丑。肥白是君子之相，黧黑是小人之相。此爻是阳爻，对君子有利，对小人不利。

嘉遯　读“嘉豚”。嘉可训美，并有吉祥之义。如古以嘉谷、嘉禾为祥瑞。旧称退隐为“嘉遯”，意思是全身而退，溜得好。如《三国志·魏志·管宁传》：“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养浩，韬韫儒墨，潜化傍流，畅于殊俗。”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种说法很流行。唐代墓志还有“嘉遁称肥”的说法。其实“嘉遯”只是美丽的小猪，吉祥的小猪，哪有这种意思？这样的小猪还要称肥，那不是等着挨宰吗？经典误读，一至于此，真是太有意思了。

肥遯　读“肥豚”，指肥胖的小猪。汉人或改读“飞遯”，说是光跑不行，还得飞快地跑，这是妄改。⁽⁵⁾“肥”，上博本、马王堆本皆如此，并不作“飞”或“蜚”，足以证明“肥”是原貌。小猪于古，其用大矣，一物而有三用：食品、礼品、祭品。古人喜欢肥猪，好豚不如嘉豚，嘉豚不如肥豚，越肥越好。⁽⁶⁾古代，士相见，豚是见面礼，如阳货见孔子，就是以豚为见面礼（见《论语·阳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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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猪很聪明，智力不下于狗（但不如狗讨人喜欢）。它对人类贡献很大，但人骂猪超过所有动物。中国畜牧史，六畜之中，猪最有特色。牛是耕畜，除用于祭祀，一般不许杀，中国人很少吃牛。马是畜，中国人也不大吃。吃肉，主要是吃猪肉（其次才是羊肉、狗肉、鸡肉）。古代养猪，最初是放养，和马、牛、羊一样，后来才改圈养。定居农业下的猪是养在家里，像狗、猫、鸡一样，和人的关系很密切。家字本身就是屋檐底下有口猪。

(2) 《中孚》卦辞“豚鱼吉”。黄颖本“豚”作“遯”（《释文》引）。高亨指出，“遯疑借为豚”，见氏著《周易古经今注》（重订本），254页。

(3) 牛皮很结实，不仅可以捆猪，也可捆人。比如宋万，力气奇大，“陈人使妇人饮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左传》庄公十二年）。

(4) “说”，马王堆本作“夺”。上博本作“”，疑是写坏的敚字。

(5) “肥遯”的“肥”显然是形容猪，旧注以遯为遁，实在讲不通，只好改读，有各种奇怪的解释。如《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淮南九师训》、《焦氏易林》就把此字读为飞，尚秉和从之，见氏著《周易尚氏学》，163页。

(6) 但猪肥了，就会挨刀。小时候有个招贴画：《肥猪浑身都是宝》，猪肉可以吃，猪胰子可以做肥皂……有很多小箭头加以说明。俗话说，猪狗不如，但猪不如狗。狗有人疼（特别是欧美人士疼），猪无人爱。很多保护动物主义者不吃猫狗，却大吃牛羊猪而不惭。人类有人类的局限，人类有人类的虚伪。他们的理由挺充分：谁让它们不向人类靠拢，住在家里面？上帝造就它们，不就是为了咱们的肚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