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卦第八
——怀柔最为高明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後夫凶。	比卦：吉，在原野中算卦，凡有卜问，永无祸殃。不肯臣服的国家纷纷来朝拜，争先恐后，唯恐落在后面。
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	阴爻一，真能远近皆服，才能免于祸殃。真能汲水满罐，才能叫做圆满。即使最后有意外，仍很吉祥。
六二，比之自内，贞吉。	阴爻二，安定国内，令百姓亲附，占卜结果是吉。
六三，比之匪（非）人。	阴爻三，就连非亲非故的人也要怀柔。
六四，外比之，贞吉。	阴爻四，睦邻友好，令四海归心，占卜结果是吉。
九五，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戒（駴），吉。	阳爻五，为了彰显诚意，王在野外打猎，总是三面包抄，〔网开一面〕。参加围猎的当地人故意让面前的野兽跑掉，并不击鼓呐喊拦阻之，这样打猎才叫吉。
上六，比（之）无首，凶。	阴爻六，〔即使四海一家，也要有个头〕，如果没有一个头，凶。

【大义】

此卦下坤上坎，⁽¹⁾讲怀柔四方，远近来服。这种“比”是一种大团结，有趣的是，它不是平等联合，而是一圈绕一圈，由远及近，团结在王这个核心的周围。

《师》、《比》是内容相关的一对。《师》卦讲用兵，《比》卦讲治国，文武之道，各占一条。

【校读】

比　使人亲附，团结在王的周围。西周有句时髦话，叫“柔远能迩”。此语见于《诗·大雅·民劳》、《书》的《顾命》、《文侯之命》和西周铜器大克鼎，⁽²⁾意思是用怀柔的方法使远近来服。《比》卦就是讲“柔远能迩”。中国古代政治，此说最重要。

原筮　野筮，在原野中算卦。原野空旷，可以远眺四方。“原”，马王堆本同，上博本作“备”。案：《说文解字》有两个原字：源泉之源作原（《说文解字·灥部》），原野之原作邍（《说文解字·辵部》）。这两个字，本来是两个字，秦汉以来才混淆，现在都写成原。上博本的备字是邍字的省体（注意，此字与備字的简化字无关）。它说明这里的“原筮”是野筮。邍，两周文字从备从彖，许慎误以为从备从录。其实彖即掾、椽等字所从，它是从彖得声。

不宁方　是不肯臣服、不来朝拜的方国。《周礼·考工记》讲射侯（射箭的靶子），有所谓“不宁侯”。“不宁”类似“不廷”，《诗·大雅·韩奕》有“不庭方”，五祀钟和毛公鼎也有这个词。⁽³⁾《左传》隐公十年、成公十二年、襄公十六年则有“讨不廷”之语。

有孚比之　“有孚”，和表示占卜应验的“有孚”含义相通，也是指不出所料，果然如此。“比之”，指远近来服。

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　这话比较费解。我把我的理解讲一下，供大家参考。“有孚”，读与上同，是说真能做到。做到什么？就是把缶装满。缶是打水的罐子，郑玄说是“汲器也”（《释文》引）。打水，当然要把罐子装满，装满水再提上来。但有时会出意外，水已经提到井口，又翻了下去，让人抱恨不已。比如下《井》卦的卦辞就是讲这种情况，“汔至亦未繘（矞）井，羸其瓶，凶”。这个结果很不好。但有意思的是，这里说，团结，一定要把工作做到家，就像打水，一定要把水打满，即使后来有意外，也很值得。今本“盈”，同马王堆本。上博本作“”，其右半写法比较怪，如何分析，还值得讨论。⁽⁴⁾清华楚简《系年》有“门”（简123），整理者释“溋门”。⁽⁵⁾

有它　有意外。这个词也见于下《大过》九四、《中孚》初九。

比之自内　“内”指国内，而非公卿。《易经》以下卦为内卦。

比之匪人　此句下，王肃本还有“凶”字，或以为脱“凶”字，但上博本、马王堆本均无，同今本。“匪人”，《否》卦卦辞也有这个词，两处都读“非人”。什么叫“匪人”？旧注有两种解释，一种是非亲非故之人，如王弼注（注在《比》卦）：“所与比者皆非己亲，故曰比之匪人。”一种是弑君弑父之人，如虞翻注（注在《否》卦）：“以臣弑其君，以子弑其父，故云匪人。”前者是外人，后者是坏人。这里的翻译是取王弼说。

外比之　“外”指国外。此卦主题是讲怀柔远人，所谓“内”、“外”指国内、外，而非内外服。《易经》以上卦为外卦。

显比　“显”训明，《诗》、《书》常见。特别是“丕显”一词，西周金文常见，为典型的西周用语。

戒　同駴，即骇字的另一种写法，指击鼓呐喊，阻吓野兽，驱赶野兽。如《周礼·夏官·大司马》“鼓三戒”，《释文》：“本亦作骇”，就是这种用法。

比之无首　上博本、马王堆本、双古堆本、汉石经本皆无“之”字。“之”是后人所加。《易经》以最上一爻为“首”，最下一爻为“尾”。此卦，九五与六二应，九五为尊，一阳领四阴，属于吉，但上六是阴爻，阴乘阳，属于凶。《乾》卦通九“见群龙无首，吉”，与此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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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左传》闵公元年记辛廖之占，涉及此卦，参看上《屯》卦。《左传》昭公七年记孔成子之占，遇《屯》之《比》，涉及此卦初六。《左传》昭公十二年记南蒯枚筮，遇《坤》之《比》，涉及此卦九五。

(2) 《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二册，1515页：02836。参看裘锡圭《释殷墟甲骨文里的“远”、“”（迩）及有关诸字》，收入氏著《古文字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1-10页。

(3) 《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一册，500页：00358.2；第二册，1534-1543页：02841A-02841C。

(4) 参看李零《读上博楚简〈周易〉》。我怀疑，此字的声旁可能是姓字之省，或可释泩。《玉篇·水部》：“泩，水涨。”《集韵·庚韵》：“泩，水深广皃。”与盈音义俱近。

(5) 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下册，192、2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