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卦第四
——朦朦胧胧，人生糊涂始

蒙：亨，匪（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读则不告。利贞。	蒙卦：通于神明，不是我向年幼无知的人求问，而是年幼无知的人向我求问。第一次算卦，〔他来问结果〕，我还告诉他。再三问，就是亵渎占卜。亵渎占卜，我就不告他了。此卦利于占卜。
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脱）桎梏，以往吝。	阴爻一，启发糊涂人，对改造犯人有利：严惩不贷是启发，宽大释放也是启发，但出门有遗憾。
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	阳爻二，包容糊涂人是好事。娶媳妇就是这种好事。儿子可以成家了。
六三，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	阴爻三，但有一种女孩千万别娶，即一见有钱的男人就犯糊涂，不知自己是谁。娶这样的女孩可没好处。
六四，困蒙，吝。	阴爻四，执迷不悟，一辈子糊涂，未免可惜。
六五，童蒙，吉。	阴爻五，只因年幼无知才糊涂，没什么不好。
上九，击（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阳爻六，把糊涂人关押起来，他们就没法干坏事，这对预防犯罪、制止犯罪有好处。

【大义】

此卦下坎上艮，讲如何对待糊涂人。“蒙”是蒙昧，宇宙初创，没有光明，万物笼罩在黑暗之中。《序卦》2讲卦序，说“屯”是“物之始生”，“蒙”是“物生必蒙”。万物始生，朦朦胧胧，人之始生，懵懵懂懂，都叫“蒙”。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把人类历史的早期分为三个阶段：蒙昧、野蛮、文明，头一段就叫“蒙昧时代”（stage of savagery）。⁽¹⁾

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说：“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²⁾其实人是生而糊涂，因为糊涂才披枷戴锁。统治者说，这些玩意儿，专门就是为糊涂人预备的。

糊涂是个重要概念。自古，统治者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聪明人，一种是糊涂蛋。他们说，政治是聪明人的专利，三种人不许参加：一是小孩，二是女子，三是小人。他们说，这三种人都是糊涂蛋。小孩糊涂，可以教育，古人叫启蒙。⁽³⁾大人不同。历代统治者说，男人分两种，大人君子是聪明人，小人是糊涂蛋；女人就一种，全是糊涂蛋。男糊涂蛋，作奸犯科，关监狱；女糊涂蛋，非礼勿动，关家里，社会就太平了。现代政治，妇女可以参加，但小孩、罪犯，照样不允许。⁽⁴⁾《蒙》卦就是讲这三种“蒙”。

六十四卦，两两相对，有些相反，有些相近。比如《乾》、《坤》就是相反，《屯》、《蒙》就是相近。《屯》卦讲困难，《蒙》卦讲糊涂，都是讲天地开辟后的初级阶段，这是两者的共同点。

【校读】

蒙　蒙昧。蒙昧是暗昧不明。一是光线不行，二是眼睛不行。白内障，古人叫矇。矇是眼睛被“翳”所蒙。“翳”是晶状体浑浊，光线通不过。古人把宇宙初创，朦朦胧胧的状态叫“鸿蒙”。“鸿蒙”和“浑沌”，意思差不多，也是形容不开化。⁽⁵⁾《序卦》2对《蒙》卦的解释是“蒙者，蒙也”。这叫“本字为训”。详见《序卦》2。

童蒙　年幼无知的人。古人所谓童，是指未行冠礼的年轻人，大约15到19岁。

发蒙　即启蒙。《论语·述而》：“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启与发，含义相近。“启蒙”见《风俗通义·皇霸·六国》、《三国志·魏书·刘劭传》。“发蒙”见《史记》的《淮南衡山列传》和《汲郑列传》。汉以来，这两个词逐渐演变成固定的词汇，后来也专指启发童蒙。如《隋书·经籍志·经部》小学类有束皙《发蒙记》、顾恺之《启蒙记》，就是蒙学课本。这里的发蒙是泛指启发各种糊涂人，不限小孩。特别是此爻，所谓“蒙”，主要指作奸犯科的小人。

利用刑人，用说桎梏　“利”是利于两种“用”，管着上下两句。“用”是可行，管着后面的行动，意思是可以“刑人”，也可以“说（脱）桎梏”，这两件事都有利。“刑人”不等于犯人，而是动词加名词，指惩罚犯罪的人。犯罪的人，《易经》叫“幽人”（见《履》步九二），不叫“刑人”。“说桎梏”，与“刑人”相反，指释放犯罪的人。“说”读脱，《说文解字·手部》作“挩”。“桎梏”音zhì gù，是两种刑具。桎加于脚，类似脚镣；梏加于手，类似手铐。参看《噬嗑》。

包蒙　是包容、接纳糊涂人，这种糊涂人，主要是女性。怎么包？就是把她吹吹打打娶回来，关在家里，其实是包养的包。

勿用取女　“勿用”，与“用”相反，加在“取女”前，表示这种行动不可取。这两种句型，《易经》常见，下不再说明。

金夫　他书未见，汉唐旧注是以阳刚之夫为解，如王弼以六三为女，上九为金夫。女人爱阳刚之夫，有什么不好？此说不合理，故宋人程氏《易传》倡为新解：“女之从人，当由正礼，乃见人之多金，说（悦）而从之，不能保有其身者也。”朱熹《本义》从之：“六三阴柔，不中不正，女之见金夫而不能有其身之象也。占者遇之，则其取女必得如是之人，无所利矣。金夫，盖以金赂，已而挑之，若鲁秋胡之为者。”⁽⁶⁾他们讲的“金夫”是什么？是有钱无德的臭男人。女人追求这种男人，亦常见糊涂之一种。这里按程、朱之说翻译。

困蒙　是深陷愚昧，一辈子都执迷不悟的糊涂人。

童蒙　是可以教育的糊涂人，即上所说“小糊涂蛋”，卦辞已见。

击蒙　疑读“系蒙”，指关押糊涂蛋。上博本作“尨”。“”字，读击可，读系亦可。马融本、郑玄本作“系”（原作“”，此作简体），读系比读击好。

不利为寇，利御寇　“寇”是强盗，杀人越货，危害他人安全。作者认为，把强盗关起来，他们就没法犯罪，因而有利于预防犯罪、制止犯罪。“利御寇”，又见《渐》卦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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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杨东莼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3-17页。

(2) 卢梭《社会契约论》，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8页。

(3) 欧洲的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也是针对中世纪的黑暗和愚昧。

(4) 美国的民权运动，第一是解放奴隶，第二是解放妇女。

(5) 《庄子·应帝王》有“混沌”，《在宥》有“鸿蒙”，皆虚拟人物。

(6) 程颐《周易程氏传》，收入《二程集》，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下册，721-722页；朱熹《周易本义》，廖名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55页。案：秋胡戏妻，见《西京杂记》、《列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