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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
1.5.20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今本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巧,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大义】

《老子》说,治国是靠“正”(正常手段),用兵是靠“奇”(反常手段),取天下是靠“无事”(不劳民伤财)。这里,它要强调的是第三句话。为什么它说取天下是靠“无事”呢?主要是因为统治者太多事,总是折腾老百姓。他们设下的禁令越多,老百姓越发生反叛(帛书本“而民弥贫”,简本作“而民弥叛”,这里按简本解释);老百姓用的精巧器物越多,国家越陷于昏乱;人越追求奇技淫巧,奇货越多;稀缺物品越吸引人,盗贼也越多。所以圣人的说法是,我无所作为,老百姓就会驯服听话;我喜欢清净,老百姓就会规规矩矩;我不劳民伤财,老百姓就会脱贫致富;我无欲无求,老百姓就会民风淳朴。(以无事取天下)

【讨论】

此章有简本。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用正常的手段治国,用非常的手段用兵。这两句很有名。《汉书·艺文志·兵书略》解释权谋类,一开头就是这两句话。奇正是兵家的重要概念,参看《孙子·势》、银雀山汉简《奇正》。(1)

“以无事取天下”,是说不劳民才能取天下。参看第48章:“取天下也,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在《老子》一书中,“无事”和“无为”还不一样。如第63章“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无为”和“无事”同时出现,显然有别。区别在哪里,我们从文义看,似乎主要在于,“无为”是统治者自己无所作为,“无事”是不以事劳民、扰民,与民生息,令民自化。

“夫天下多忌讳”,指国家繁刑苛法,禁令很多。简本作“天多忌讳”,似遗“下”字。

“而民弥贫”,简本作“而民弥叛”,简文“叛”作“畔”,半在上而田在下,与贫字相近。叛是叛变,贫是贫穷,意思不一样。国家繁刑苛法,引起的应是叛乱,而非贫穷,“叛”字更合适。

“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利器”,是很灵便、很有用的工具,不一定专指武器;“邦家”,就是后世的国家。“邦”作“国”,是避汉高祖刘邦讳改字。

“奇物”,是“奇货可居”的“奇货”,即《老子》常说的“难得之货”(第3、12、64章)。简本作“物”,马王堆帛书甲本作“何物”,乙本残缺,今本作“奇物”,“”与“何”都是从可得声,“奇”字也是从可得声,可以通假,这里读为奇。

“法物滋彰”,简本作“灋物滋彰”,景福碑作“法物滋彰”,并同帛书本,当是古本面貌。今本作“法令滋彰”,是针对繁刑苛法之弊而有意改读,来源也比较早,如《文子·道原》、《淮南子·道应》、《史记·酷吏列传》和《后汉书·东夷传》等都这样写。汉代批判秦代,就是批这一点。(2)

“是以圣人之言曰”,《老子》书中的“圣人”都不详所指,这话的来源也不知道。

“我无事而民自富”,“无事”,同上。

“我欲不欲而民自朴”,我想要的是不想要的,人民就会淳朴。

【补记】

“夫天下多忌讳”,北大本无“下”字,同郭店本。(3)

“法物”,是与礼仪活动有关的器物。马王堆帛书本《二三子问》:“德义广大,灋物备具者,〔其唯〕圣人乎?”(4)《后汉书·光武纪》有“法物备具”语,李贤注:“法物,谓大驾、鹵簿、仪式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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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零《兵以诈立》,173-200页。

(2) 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18—20页。

(3) 《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贰,132页。

(4) 张政烺《张政烺论易丛稿》,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164页。

(5) 丁四新《郭店楚竹书〈老子〉校注》,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