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内容和表现的综合

罗斯金先生和莫里斯先生代表了近半个世纪以来英国美学的主要成就，他们的优点在于都对造型艺术作了深入的研究，但他们的缺点也都是过于局限于造型艺术。他们不仅不研究音乐和诗歌艺术，甚至不承认这两种艺术的存在。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并不是所有的艺术都能在同一时期内的同一个国家达到完美兴旺的状态，都达到同样先进的水平。我们还应该看到，所有的艺术并不是同时，而是依次达到它的最高峰的。因此，音乐艺术一度在英国沉寂达两个世纪之后才得以发展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在造型艺术理论方面，英国的理论家还是阐明了内容与表现之间的新联系，这是对德国形式主义的有益补充。

（1）特征

在丑的问题上，罗斯金先生的处理方法似乎有些保守。他对丑的态度基本与罗森克兰兹相似，认为丑不可能变异成美，但艺术中则应该包含丑。

罗斯金先生的主要贡献是在对特征的论述上，尤其是对自然界特征的论述。关于自然界中的风景，夏斯勒认为它完全是一个主观心绪的问题，所以他在对艺术进行分类时把风景画与抒情诗看做一组相对应的项目。在自然界的特征的问题上，尽管歌德、黑格尔和谢林都曾谈到过，但都没有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见解，他们谈论特征时主要局限于晶体、植物、动物，而没有涉及配合一致起作用的法则和现象中的结合体。而罗斯金先生的贡献在于，他指出了自然界中变化的曲线与渐变的色彩的价值和意义，还指出了土壤和岩石的性质和层次。这都是符合科学精神的。不过，我仍觉得罗斯金先生过于拘谨，他还不敢要求艺术从科学的角度对自然界进行观察。

那么，到底罗斯金先生是如何理解特征的呢？我们可以引述他的几段话，看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一般的河岸，都会显示出一些十分明显的特色。比如，上面会有雨淋造成的波浪形的纹路，还有小小的沟壑，河岸上的坡度几乎和山中峡谷的坡度一样，由此形成的脊岭，其轮廓线也同样优美。”“这些曲线变化多样，然而又彼此紧密联系，并彼此融入对方。它们不是彼此重复，而是同一系统中的不同部分，缺一不可。”“一位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家一定会细心留意每一寸经过风吹雨淋的地面，并使它们成为他的作品中重要而又令人愉快的一部分。”

“所有的河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或多或少地向一侧倾斜，一般来说，在河的两岸，一边可以晒太阳，另一边可以纳凉，当然，还会有一片布满卵石的河滩……在水流浅的地方，总会建有低拱桥；如果水流变深，无法在河底建桥桩，于是只得把桥拱建长，直达对岸。通常的情形是，桥拱越宽，桥面就越高；河岸越陡峭，桥拱就越大；河滩越浅，桥拱就越小。”“这种桥梁事实上是同河流的精神相共鸣的，这也是桥梁的理想。”

可见，罗斯金先生所理解的特征，既观察到了自然界的丰富性和生气，又体现着一定内容的特征，它就是内容和表现之间富于生命力的纽带。

（2）工匠的生命

读者当会记得，我们在谈论歌德时，曾提到他在《德国的建筑艺术》中对哥特式建筑的看法。只不过，歌德那时并没有谈到对建筑工人的看法。但罗斯金先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说：“哥特学派的建筑之所以值得钦佩，主要得益于它们接受了智力低下的人们的劳动成果，最后，一个个显露着缺陷的片断却产生了一个无可指责的整体。”“工人也是人，不是机器，也不是工具，他们会思考，也有思想，同时也会犯错误，工作时也会有误差。所以你不能指望他们完全机械式地为你干活儿。”“此外，如果你去过古老的礼拜堂，你一定见过那些丑陋的妖魔、畸形的怪物和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塑吧，可不要小看它们，因为它们象征着雕刻工人们的生命和自由，它们身上体现着自由的思想和高度的生命力，而这些，是依靠任何法则、技巧都无法达到的。”

实际上，罗斯金先生在这里所谈的工匠的问题也就是在康德之后的一些德国哲学家所谈的“天才”的问题，亦即只有那种特有的禀赋才能创作出理性的内容，也只有那种特有的禀赋才能把一切美的制品同一切科学性质的东西区分开来。所以罗斯金先生说：“在艺术制品中，精神方面应和感性方面融为一体。”他的意思是，艺术作品体现了人的观念，又揭示了人自身。这种有意识的艺术作品是内容和表现之间的桥梁。

（3）小型艺术中的内容和表现

莫里斯先生以小型艺术为基础，对表现理论作了有益的探讨。一直以来，小型艺术都不受德国美学的重视，在他们的艺术分类中，小型艺术常常为艺术中的抽象推论所代替。在莫里斯先生这里，小型艺术的地位突然提高了，从他对小型艺术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对材料的感觉影响了内容和表现的联系，也影响了美的一般定义。

他说：“如果你们参观过南肯兴敦博物馆的美术陈列厅，你们一定会像我一样对那里的作品感到惊讶。现在，我请你们思考一下，这些奇妙的东西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其实，它们不过是古代的普通家用物品而已，只因年代久远且数量稀少，所以才被珍视。要知道，在当时，它们都是很普通的，更不是什么珍品，我们现在却说它们是奇妙的。”

“然而，它们是由伟大的艺术家亲自设计制作的吗？当然不是。我们眼中的这些奇妙的作品，都是由平凡的人们在日常劳动过程中制作出来的。”“让我们来看看制作玻璃器皿的类似艺术，它大致和陶工相似。在近代以前，人们从未制作过一件丑陋的器皿，后来，由于商业利益的驱动，才出现了丑陋的玻璃器皿。”“此外，一些不精通建筑的种族，比如说中国人，他们似乎只是把这些艺术当成一种游戏，而不是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其中。因此，尽管欧洲的工人们技艺不精，但他们工作严肃认真，所以他们的作品要比中国和日本的精巧作品要好得多，他们制作的是艺术品。所以说，建筑的灵魂来源于对日常生活的深刻感知和严肃认真的态度。”

莫里斯先生的这些见解是值得深思的，并且构成了美学理论的一个本质因素。我们不能漏掉上面这个问题：假定艺术和美有同一种内容，那么这种内容是如何从一个实在的物体上进入诉诸感官的表现形式中去的呢？我们可以从日常生活中的小型艺术中找到答案。内容总是与人密切联系的，当人进行创作时，内容总会随着人的意图而改变，进而体现在艺术作品上。

（4）深刻的想象和界限

罗斯金先生在关于内容和表现之间的特征的理论基础上，又发展了关于“深刻的想象”的分析，他比较了想象和幻想的异同。可惜的是，他到晚年放弃了这一结论。当前，他的基本观点是：想象是一种洞察力，它从外部观照事物，又常常能抓住事物的核心，而幻想则做不到这点，幻想常常沉醉于一些细枝末节；想象充满了主观情感，而幻想则是冷酷无情的。这种观点真是真知灼见。在罗斯金先生的《近代画家》问世以前，还没有人专门探讨过想象问题，而罗斯金先生对想象的见解无疑达到了对美学中的特征的认识顶峰。

他说：“可能会有读者认为，我这种敏锐而准确的心理能力称为想象是不准确的。名称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看来，想象作为一种心理能力是人的最高的心智能力。”“诗人或作家的每个伟大构思都是靠着想象才形成的。像埃斯库罗斯、荷马、但丁和莎士比亚这样的艺术家，他们笔下的人物莫不是用心灵加以构思的，而这些人物的言行举止也都是作者通过内心来把握的。正因为这样，这些人物才会进入我们的内心，让我们反复去回味。”

罗斯金先生的《近代画家》共有两卷，在这部著作中，他所使用的“美”一词既有较广泛的意义，也有较狭窄的意义，但以广泛的意义为主。总地来说，这部著作并没有超出歌德著作中出现的那种二元论，即把美当成艺术之为艺术的优美点之一。

（5）按照材料分类的方法应用于诗歌

肯定有人会问：诗歌怎么能按照感官性材料进行分类呢？如果能，那诗歌的材料又是什么？要回答这两个问题，我们要先看看诗歌的特点。

大家都说诗歌是不可译的，因为它有特定的格律、节奏、重音和韵律，而别的艺术却没有这些特点，或者只有其中一个，或者只是局部有。可以说，格律或有节奏的语言就是诗歌的材料，这是它的特点，并借以区别于其他艺术。

不管人们对诗歌有多少种界定，在我看来，把诗歌看成必须有一定的格律，或至少有特殊节奏的词群的观点是合适的，这倒不是说我就认为卡莱尔和其他散文家的某些段落缺乏诗意，但在我看来，通常所说的散文诗其实并不是诗，而是辞藻，这是与诗的品质完全不同的。我这也不是说一切韵文都是诗，我所讨论的是诗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扩大为通常所说的散文，至于散文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发展成为诗，则不是我所关心的。此外，诗歌除了必须有格律的语言外，它还有一个与其他艺术不同的地方，即它具有深刻的想象及其伴有的深刻的理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