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歌德

对于歌德的美学，实在是不能靠本书的这些篇幅所能讲明的，所以，我只能指出他的几个主要的美学观点，这几个观点大体可以见证他对于艺术和美的见解的发展过程。

歌德在美学史上的位置比较特殊。有些美学家把他看成一个通俗作家，因此在他们的美学史著作中就没有歌德的位置；有的美学家把他和文克尔曼放在一起，位置在康德之前；黑格尔倒是按编年的顺序来对待歌德，但他对歌德在那个时代扮演的中心人物式的角色重视不够。显然，这些评价与歌德的真实情况是不符的。有人以为，文克尔曼注意到了表现对于美的重要影响，也模糊地意识到了意蕴或特征的理论。而歌德的美学理论只不过是把文克尔曼所提出的问题拿过来继续讨论而已，他对艺术与美的见解就主要集中在美与意蕴、性格的对比上。

显然，这种看法太流于表面了。尽管文克尔曼是从抽象美出发的，但由于他具有深厚的历史意识，深知具体材料的重要性，于是他就不断地用表现去充实这种抽象美，但结果是，随着表现的增多，真正的美反而减少了。文克尔曼的美学理论几乎一直停留在雕塑艺术领域，很少涉及绘画，更未涉及音乐和诗歌。而歌德与此不同。歌德的美学出发点是特征说，他认为特征就是艺术中的优美，是美的决定因素。后来，他为了避免被人误解，就用形式美代替了特征说，这与文克尔曼的抽象美正好是相反的。歌德的这个观点的灵感来自文克尔曼，并在他为哥特式建筑辩护、反对软弱无力的伪古典传统的实践中逐渐成形，后来又被他运用于对绘画、诗歌和音乐的欣赏中。

（1）哥特式建筑

1773年，歌德写了一篇名为《德国的建筑艺术》的短文，讨论的是斯特拉斯堡的大教堂。当时他才24岁，因而文章的辞藻有些夸张，但仍可以说是18世纪见解最深刻的美学论文。这篇文章中的主要观点，启发了80年后罗斯金的《威尼斯的石像》中“论哥特式建筑的性质”那部分的内容。据我所知，这篇文章还没有英文译本，所以我想在这里转述几段。就我们的研究而论，应注意以下几个问题：歌德对后期文艺复兴的伪古典主义的态度；他对哥特式建筑的同情与维护；关于特征艺术的理论萌芽。

①对于文艺复兴传统的态度　“意大利人说这是‘低级趣味’，法国人说是‘孩子气十足’，然后就都离开了。他们两位怎么都这么鄙视它呢？”

“你们钻到这些宏伟的废墟下面去测量它们的比例，因为你们能按英寸、线条来描绘这些建筑物，就自以为掌握了艺术的秘密。希腊人创造了这些美丽的建筑，而你们只会抄袭、模仿，完全没有你们自己的设计。要知道，生动的美是从创造力中产生出来的。”

“你们对圆柱的效果印象深刻，就也想造圆柱，可你们把圆柱建到了墙壁里面；你们想要建柱廊，就在教堂周围建了一些没有出口的大理石通道。结果你们建的这些无用的东西都遭到了大自然母亲的鄙视。”

“所有的建筑在本质上都排斥圆柱，我们的屋顶都是盖在四堵墙上的，可你们偏要添上四根圆柱，真是累赘、多余。”

从以上这几段文字中我们可以读出强烈的德国民众的民族敌意，因为当近代精神被传统束缚时，它必然要激烈地反抗。当年的歌德还不曾到过罗马，所以他的见闻应该都是从旁人那里得来的，他敢于出来批评，也是那个时代的明显标志。

②“哥特式”是一个贬义词　“我尊敬部件的和谐与形式的纯粹，反对混乱的哥特式装饰。我受别人的影响，每当看到‘哥特式’这个词时，总会把它与‘不明确的、紊乱的、不自然的、一堆零碎的、千疮百孔’等字眼联系起来。因此，当我准备去参观这座教堂时，一想到那可能会是个畸形的、鬃毛耸起的怪物时，心中充满了恐慌。”

“但是，当我站在那座教堂的面前时，那种令人惊叹的景象给我的感受却完全出乎意料。这是一种伟大而完备的印象，由无数和谐的细节组成，我自以为能够欣赏，却又无法完全理解。无论是在黄昏还是在清晨，我都愉快地观察着它……无数的部件和谐地融为一个整体，伟大地站在我的灵魂面前。那些无数的细小的部件，个个充满生气，多姿多态，又与整体紧密相连。它是那么残破，又是那么不朽！当糊涂的德国学者用‘哥特式’这个词来贬损这些建筑的时候，我犯不着生他们的气。我真希望上帝能大声宣布：‘这是德国的建筑，意大利人没有，法国人也没有。’这是德国人的特权。”

③“显示特征的”艺术　“人有一种表现造型的天性，即使是野蛮人，也会用奇异的笔画、粗糙的色彩来装饰他们的身体，虽然这些形象还只是随意的安排，不成比例，但各部分之间仍是协调的，而且是一种显示出特征的整体。”

“这种显示出特征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不管这种艺术的作者是谁，只要它是发自作者真心的，并对与它相关的事物产生影响，那它就是完整的、有生命的。这种情况随处可见。”

歌德早年喜好哥特式建筑，后来又偏爱希腊人的艺术，并称之为“一种更发达的艺术”。此外，歌德还认为艺术与科学是相似的，尤其是在典型性与特征方面，这个观念，在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也有论述。

（2）希尔特和迈约的定义

实际上，尽管歌德提出了“特征说”，可并没有将其作为一项艺术原则带进美学，这可能跟他厌恶抽象思考的性格有关。“特征说”是歌德的朋友希尔特和迈约带进美学的，希尔特是批评家，迈约是艺术家，二人都有渊博的艺术知识。

希尔特与迈约的观点虽然没有根本性的不同，但还是有一些区别。歌德曾提出一个原则，即意蕴是艺术或美的一个必要条件。希尔特没有遵从这个原则，而是主张完善说，即把美同所见所闻的完善视为一体；而迈约则赞同歌德的观点，认为艺术的原则就是意蕴。其实，正如黑格尔所言，希尔特和迈约各自所主张的原则都取决于内容对形式的关系，如果只注意内容而忽略了个性的特征刻画，结果就会导致抽象和复古主义，造成与个性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对立。

（3）歌德对艺术中优美的分析

在题为《收藏家和他的伙伴们》的对话中，歌德明确表示——在美学史上也是第一次——艺术中的优美是具有多种表现力的具体事物。

这篇对话最先从特征和美的关系谈起。通过举例说明，歌德得出结论说，只有富于个性的东西才是美的。在这篇对话的结尾，他列举了优美的诸种要素，并形成了一个表格，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比如，他认为优美有三个根本要素：艺术真实、美与完整化。其中，每一个要素都包含两个相反的倾向或品质，一种是“纯然严肃的”，一种是“纯然游戏的”。艺术真实包括纯模仿的倾向和幻想的倾向，美包括特征的倾向和纯装饰性的倾向，而完整化则包括“细节精确”与“具有表现力的速写”。当艺术真实、美与完整化三者结合起来后，就产生了艺术的优美。

不过，歌德的这篇对话主要是讨论雕塑和绘画的，他所引用的莱辛和文克尔曼的理论也主要是针对这两种艺术而发的。但是，只要这个原则在这两种艺术领域内是有效的，自然就可以在别的艺术中加以运用。从那以后，人们开始从美的内容的角度来考察美，而把审美欣赏的资料当成形式主义理论了。

3．结束语

到歌德与席勒的时代，近代美学的资料已基本完备了，他们两人与同时代的人把康德的抽象和主观的审美判断逐渐发展成一种包含了生活和意识的客观内容。他们还致力复兴德国戏剧，可惜没有多少实质的贡献，当然《浮士德》是个例外。但是，他们毕竟继承了莱辛的事业，将希腊人与英国人的理论综合起来。在我看来，这种综合完全可视为一场革命，尽管这场革命并未产生新的艺术，却产生了一种新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