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学史
1.10.3 3.两位诗人所追求的意义的种类

3.两位诗人所追求的意义的种类

在作品的题材与意义方面,两位诗人也是不同的。

就题材而言,但丁的诗歌呈现出的是另一个世界。他始终思考的是灵魂在死后的命运与它在世时的行动和性格是否一致,这一模式构成了但丁艺术构思的基本特色。但丁的美学观点与中古时代的作家一样,都认为美是组成整体的各部分的统一和对称。但是,他的思想却是二元论的,也就是中古时代的意识,既有神性的,又有现世的;既有我们所处的这个形象世界,又有另一个形象的世界。因此,在但丁的作品中,“另一”世界与“这一”世界常常是对立、矛盾的。但丁的思想中还有另一种二元论:一个是感官形象的世界,另一个是这个世界的精神意义。《神曲》中把天堂和地狱当做人间的必要补充就是这种二元论的体现。

受这两种二元论的影响,但丁的艺术中常表现出荒诞离奇的幻想,这些幻想根植于人类的现实生活环境,又按照想象中的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来塑造;另外,这些幻想是象征性的,都是但丁的有意而为。他接受了中古时代解释原则所承认的四种意义:字面意义、寓言意义、精神意义、奥秘意义。他曾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写道:《神曲》的意义不是单纯的,它有多重意义。第一种意义是单从字面就可以看出的,第二种意义是从文字所表达的事物中所体现的;第一种叫字面意义,第二种叫寓言意义或奥秘意义。比如《神曲·炼狱》中的几句诗:“以色列出了埃及,雅各离开了那些说异言的人们。那时犹大是主的圣所,以色列是他治理的国度。”这几句诗的字面意义是:以色列族人在摩西时代出了埃及;而它的寓言意义是指基督为我们赎罪;它的精神意义是指灵魂脱离了罪孽的苦恼,因此可以享受上帝的恩宠;它的奥秘意义则是指那些笃信上帝的灵魂摆脱了罪恶的束缚,从而达到了永恒光荣的自由。

在但丁的作品中,荒诞不经的基础是把现世从属于来世,而寓言与抽象的基础则是把一切可感知的形式都归于一个解释体系,这个体系是精神的、伦理的。我们一直主张,美的事物既要重视创造性的想象,又要重视精神性的象征,然而,这两个要素在通过抽象的语言表达的时候,并没有给我们留下这样的印象。

但丁的作品也不是一般的神秘主义。神秘主义的美学价值并不在于它的原则,而在于它的理论实践。伟大的艺术家并非都是与神秘主义息息相关的,但丁也是如此。我们认为但丁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不是因为它的作品中运用了许多出色的象征手段,从而表达了多少深刻的意义,而是因为在他探索问题和意义的过程中,一切具有天然意义的东西都被他使用了。例如,《神曲·炼狱》中的声音使整个故事蒙上了一层恐怖的气氛,《神曲·天堂》中“序曲”的声音则使整个诗篇都充满一种抒情的意味。这一点,但丁似乎是从普罗提诺那里继承来的。我们可以断定,在但丁之前,即便是在希腊时期,也没有哪个人能像他那样,既描写了可见的和可听的事物的美,又描写了它们的恐怖,而且是那么的真实感人、惟妙惟肖。

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我们完全找不到但丁作品中的这些题材,相应地,也看不到但丁的作品所体现出的那种意义。

莎士比亚认为,人类生活中的各种纠葛与另一个世界没有多大关系,“来世”对于人来说也是虚无缥缈的,影响人们的是“人们还在接受现世的审判”,这一观点与但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但丁而言,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完全取决于他的性格,而莎士比亚根本就没有顾及这一点。另外,但丁思想中神性与现世的二元论思想,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也不存在,因此,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荒诞不经的画面。在他的戏剧中,人物的命运与事件的发展都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并不受超自然的力量的支配,就这点而论,莎士比亚的想象形式与希腊人是一样的,都是单一的,而不是超自然的。不过,莎士比亚的单一世界在内容上要比希腊人更宽一些,它包含了中世纪神性与现世的两个世界,并把荒诞不经的东西排除在外了。所以,尽管有人说莎士比亚的戏剧是自然主义的,但实际上,那是一种同古典自然主义相对而言的浪漫自然主义,他在其中加入了浪漫主义的因素。

我们在前面说到的但丁的第二个二元论,即感官形象世界及其精神意义的二元论,在莎士比亚这里,却并未起到影响想象形式的作用。他认为,像中古时代那样,把某一事物和它的意义之间的关系看成一种象征或者寓言,这种观点太过迂腐了。他借他戏剧中的人物之口,讨论了寓言性或者说是象征性的问题,例如哈姆雷特的那句名言:“由于任何过分的表演都是违反戏剧的本意的,因此,自从有了戏剧以后,演戏的目的就是像镜子一样反映自然,向美德显示她自己的面貌,嘲笑她的形象,向时代及时间的身体显示他的体态和压力。”这段话中所用的比喻与柏拉图当年所用的那个镜子的比喻是相似的,因此,如果说但丁是返回到中世纪去寻找灵感,那么莎士比亚则回到了希腊人那里。所以在莎士比亚的笔下才会出现“时间的身体”、“他的体态和压力”等希腊式的词语,这体现了一种新的倾向和精神,即他不再像但丁那样从另一个世界去寻找意义,而是到这个自然的世界中寻找解释。

尽管莎士比亚抛弃了精神解释的方法,但精神解释法中的精华部分还是保存了下来,为后世所用。但丁作品中人的灵魂的价值与意义,不再表现为荒诞不经的幻想了,而成了一种崭新的力量和特征。另外,中世纪的那种在人身上和自然中起作用的理性、法则和力量,在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中常常表现为人物的性格和事件发展的动力,而不再是神秘的神或神学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