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把文艺复兴追溯到基督纪元的倾向

当我们考察历史中的某个运动时，常常会看到这个运动高潮时期的表现，而对这个运动之前的诸因素却关注得不够。这好像是一种普遍现象。一说到文艺复兴，人们都说是在15世纪后半叶才开始的，因为那时文艺复兴运动已取得了许多杰出的成绩，而实际上，文艺复兴早在此前就开始了。下面，我们将要谈一谈15世纪后半叶之前的有关美与艺术的一些情况。

（1）拉斐尔前派的绘画

在19世纪中叶，以拉斐尔前派的审美运动为标志，美学思想发展的趋势发生了变化。当然，促使这个运动产生的因素有很多，如科学与历史的发展等。相应地，我们在考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造型艺术时，还应把眼光推到15世纪末期之前，甚至要推到13世纪中叶，也就是画家在实践中最先开始转变的时候。在雕塑方面，我们也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早期。不过，我这样来规定文艺复兴的范围之后，“文艺复兴”这个词的含义无疑被扩大了，不再是专指15世纪复兴希腊的艺术了，而是一个范围更加广泛的文艺运动，将但丁和乔托还有他们的继承者也包括在内。

（2）13世纪的法国文学

不过，还有一些人认为，文艺复兴运动并不是完全由外来的刺激促成的，它有艺术自身的发展逻辑。于是，我就得再往上到但丁之前的时代寻找文艺复兴的根源，一直追溯到13世纪的法国文学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发现一些文艺复兴精神的迹象。

例如，在《阿米斯与阿米尔的友谊》的故事中，当看到用细雕木杯制作成的阿米斯与阿米尔时，我们既可以看到浪漫主义的情怀和敏锐感觉，因为这些木杯在故事中的作用不亚于人物本身，还可以感受到作品中流露出来的对教条主义的激烈反抗。在黑暗的中世纪，这个作品所体现出的反抗精神是少见的。这种精神也体现在《奥卡逊和尼柯莱特》的故事中，这部作品的反抗色彩更加浓厚。故事中，尼柯莱特是奥卡逊的情妇，有人用神学思想来规劝奥卡逊放弃尼柯莱特，若不听劝告就会被打入地狱。不料，奥卡逊对此却嗤之以鼻，并声称自己愿意下地狱，而不愿意上天堂。要知道，当这个故事流传时，托马斯·阿奎那还在世。因此，我们也可以看到，但丁在《神曲》里所描写的教条与浪漫情趣之间的斗争，早在13世纪的法国文学中就已经存在了。

（3）阿贝拉

阿贝拉生活在12世纪上半叶，他既是哲学家，又是悲剧演员、作家，曾写下著名的致爱洛绮思的情书及许多方言歌曲，为巴黎的学生们广为传唱。阿贝拉的生平坎坷，他特立独行，不循规蹈矩，很多行为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对于这样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但丁在《神曲》中却只字未提。很显然，但丁是不想对他作出评价。

（4）追溯到6世纪的建筑和装饰

以上我们把文艺复兴追溯到12世纪初的法国，当时法国的普瓦提埃与夏特勒两个城市以雕塑艺术著称。但是，这种雕塑并不是文艺复兴最早的源头，因为在它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艺术荒芜期。因此，我们要寻找文艺复兴的根源，还要继续向上追溯，原因在于，在文艺复兴之后，传统就中断了，后来的建筑就完全脱离了之前的风格。再者，我们所谈论的美的建筑范围较广，一直可以追溯到6世纪的查士丁尼时代。

在当时，基督教逐渐取得了统治地位，并对艺术采取压制的策略，建筑却得以幸免，因为建筑及其所包括的一些绘画与装饰艺术常常不描绘人像，不会犯宣扬人神同形的禁忌，也就躲过了基督教的非难。因此，原本只有在绘画、音乐和诗歌中才能体现的对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追求，在那时都在建筑中体现了。而在那时的建筑中，已经潜藏着我们所说的“近代的”因素了。

修建于530年的圣索菲亚教堂是建筑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自那以后，世界上美丽的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令人目不暇接。这时期建筑的一大特色在于，图案艺术在其中占主导地位。罗马建筑中的巨大的莨菪叶波浪形曲线仍然沿用，并注入了生命、生气，从而显得外观优美，富于变化。希腊装饰中常用的线条也仍旧采用，而且更加爽快、活泼，使画面更加丰富、自由，充满了大自然的意趣。人们称这种建筑为哥特式建筑。当罗马的暴政统治逐渐走向末日的时候，社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了混乱，于是人们就开始渴望艺术自由。但是，在那个旧文明逐渐解体、新文明还未产生的混乱时代，人们对艺术自由的渴望在别的艺术形式上没有实现，而这个任务最后落到了建筑的身上。

可以看出，6世纪的建筑与装饰艺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艺复兴的精神，但是，在这6个世纪我们却找不到那种富于个人独创的伟大作品，这种伟大的表现性艺术作品还要到更早的时期中去寻找。

（5）头几个世纪的基督教艺术和歌曲

我们继续将眼光向上移动，移到公元2世纪，即安东尼统治下的“教会和平”时期。在那时，教会不像在君士坦丁统治时期那样对人进行压制与限制，对人的各种欲望大多持宽容的态度。

比如，早在《新约》时代，就产生了祈祷音乐，这种音乐不像后来的祈祷音乐那样庄严、肃穆。另外，在现存的一些陵墓中，我们还可以发现早期基督教绘画的遗迹，这些绘画从形式上看完全是象征主义的，有的直接表现《圣经》中所讲述的故事，有的则采用自然的寓言手法，用十字架、羔羊、鱼、雄鹿、凤凰以及孔雀等来象征基督教的观念。这种象征直观且具有神秘感，迷惑了当时一大批没有知识的人们。最后，尽管早期教会的赞美诗和圣诗没有取得独立的诗歌地位，却表现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和自由，这种力量极大，而且无处不在。这些内容，我们可以从2世纪末的哲学家亚历山大里亚的克莱门特和5世纪的西奈修斯的著作中看出。

这还不够，下面我将从4世纪的教会散文中引述两段文字补充说明。

第一段：“当我看到山谷平原中的鲜花盛开时，我的心中就充满着一种幸福的感觉。而当树叶飘落、树枝光秃的时候，我就陷入了沉思，为万物在自然中的生死相继而感慨不已。总觉得人与伟大的宇宙相比，显得太渺小。”

第二段：“当你被金碧辉煌的建筑迷住眼睛时，就去看看牛羊成群的开阔平原吧。当我们在黎明欣赏朝阳时，当我们在青草地上或在绿树荫下，眺望雾霭中的远方时，我们谁还会记得所有的艺术作品呢？”

这两段话说明了，在那个时期的基督徒中已经有了一种同自然和谐统一的感受，同时，这种和谐统一的感受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已有了分裂的倾向，即他们对大自然的感觉与近代人的感觉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因此，有人认为在基督教教会组织完备之后的一段时期体现着某种文艺复兴的精神，是有一定道理的。

（6）一个严峻的中间阶段的必要性

一说到中世纪，人们总觉得那是一段黑暗、压抑的时期，然而，任何事情都两面性。尽管我们在陵墓中的绘画上可以发现希腊艺术的影子，在某些早期的基督教雕塑中也包含着优美与力量的因素，但我们却不能就此断定：12世纪之后的那些艺术就是从这里直接发展而来的。不可否认，中世纪的教条倾向和禁欲倾向束缚了艺术的发展，但另一方面，教条的束缚却将灵与肉的对立推到了极端，这反过来又促进了艺术的发展。比如，如果不是基督道成肉身来到人间，如果没有十字架上的磨难，那又怎么会有波提切利和达·芬奇的那些富于表现力的绘画作品呢？再比如，如果教会没有规定基督的崇高不能通过人类的艺术呈现出来，并将人类的想象力压抑长达几个世纪，那么，当人类的想象力得到解放之后，又怎么会出现拉斐尔因灵感爆发而创作出的像《圣玛利亚的圣子》那样充满神秘美的作品呢？

事实就是这样，人性的新生早在基督纪元时就已经开始了，甚至更早。只不过到了中世纪后期，这种发展迹象表面上脱离了正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