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主:一个真实的侠者
——剑胆琴心江湖路,铁骨柔肠二百年
关窗出海云,著被裹秋皓。半夜潮声来,鳌抃郁州倒。佛事要血性,此近田横岛。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东海倒座崖诗》
傅青主终生以不事清政府为傲,因此其作品在整个清代都遭到查禁。不但他的诗作《霜红龛集》成为禁书,就连他的医学著作《傅青主男科》《傅青主女科》也无法得到传播。这首诗虽然是抒怀之作,但却充满了强烈的民族情感,他以“此近田横岛”一句表达了自己不为清政府所用的决心。
在香港武侠小说家梁羽生的名作《七剑下天山》中,傅青主是一个智慧型的人物,他性格深沉,武功高强,胸怀仁厚。为了艺术的需要,梁羽生用大量的文字去描绘傅氏的侠者本色,将他塑造成了超绝的天山剑客。实际上,历史上的傅青主确实称得上“侠者”。“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武侠小说中的这一论断也体现在傅青主的身上。
傅青主,生于公元1607年,即明神宗万历三十五年,是明朝走向衰败的时代。三十余年后明王朝在农民起义的打击下覆灭了,一个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傅青主的大半生就处在这样一个离乱的境况下。他是山西阳曲(今太原)人,本名鼎臣,后改名山,字青主,他一生所用字号很多,这也反映了他内心的某种嬗变。
傅青主不但博学多才,精通诗文、丹青、书法、武术,而且精通医道。他是个孝子,早年丧父,由母亲一手抚养大,因此事母极孝。据说,山西著名的小吃“头脑”,就是他为了孝敬母亲而发明的。他的母亲年纪大了,常感觉身体不适,作为医生的傅青主想尽办法予以治疗,各种药物都试遍了,但是仍不见效。他仔细研究医理,认为老年人的身体弱光靠药物是不能奏效的,应该从食物上着手,变医疗为食疗。他反复比较和筛选,认为羊肉最适合老人食用,可是他的母亲吃了几次后就嫌气味太重,不愿再食。为了改善羊肉的食补效用,他又在其中加入了藕片、山药,配上黄酒、面粉调成糊状,送给母亲品尝。结果母亲吃后赞不绝口,天长日久,食疗的效果很明显。为了增加补气的功效,傅青主又在其中加入黄芪,佐以腌韭菜,母亲的体质渐渐强壮,脸色也红润起来,出现了鹤发童颜的良好状况。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其母享寿八十四岁。他排斥封建式的亲亲观念,对封建的“孝道”形式不屑一顾,而更看重血亲之爱。为了纪念母亲,他不远万里赴河南东夏峰村请一代文宗孙奇逢为母亲写墓志铭,孙氏不负所望,为之写下了感人肺腑的《贞髦君墓志》。
傅青主早年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他生性聪慧,博闻强记,据说读书几遍就能背诵如流。他十五岁时成为博士弟子员,就读于著名的三立书院。当时的山西提学袁继咸主持该书院,非常看重他,收为门下弟子。袁继咸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为人廉直耿介,对学生视若己出,因此深受学生尊重。此公不但学问和品格都符合君子标准,而且具有封建知识分子身上罕有的人格,他教导学生要重视气节,做人要有傲骨,不卑躬屈膝。这些教育对傅青主的影响很大,对他的人格形成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师生二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这也是后来二人能相互砥砺的原因。
袁继咸主持三立书院期间,曾遭当地官员陷害。山西巡按御史张孙振在视察该书院时曾保举一人在该学院读书,但是后来袁继咸发现此人并无真实学问,倒在溜须拍马、巴结逢迎上很有一套。袁继咸一贯对此等败类深恶痛绝,因此在此人的考卷上连批十余处“不通”。这件事让张孙振勃然大怒,他认为是袁继咸不给他面子,因此勾结阳曲知县李云鸿,给袁继咸捏造了多达十九条罪状,狠狠地向朝廷告了一状。不久,袁继咸被押赴京城问罪。此事震动整个太原,由此引起了三立书院师生的愤慨。为了还老师一个清白,傅青主和同窗薛宗周等人尾随囚车,徒步千余里从太原一直走到北京。临行前,他特别叮嘱哥哥傅庚广泛联络同学,通知各县的学生到北京会合,到刑部诉冤。傅青主一行人到京后,立即起草诉状,联络京城的学生三百余人,向通政司联名上书。他的这种大胆举动,大概只有数百年后的康有为可以相比吧。
傅青主草书扇面
可是封建时代的司法是非常腐败和黑暗的,通政司的官员袁鲸早就被张孙振买通,他对学生们的诉冤请求不但置之不理,而且用“冒名欺君”来恐吓他们。这个罪名是非常严重的,在封建时代有杀头的危险。这时,张孙振派来的人也到了北京,他上下其手,一方面阻止诉状的上达,另一方面对在京的学生挑拨离间,甚至派人去太原威胁傅青主的弟弟傅止。张孙振有恃无恐的行径让傅青主非常气愤,一怒之下把诉状写成传单(当时叫作揭贴),贴遍了京城各大衙门的门口,逢人就送,此事很快传遍京城。不久传单落入了锦衣卫的手中,并假其手送到崇祯皇帝面前。崇祯帝勃然大怒,命人对张孙振进行调查,不久山西巡抚吴生揭发张孙振贪污八万两白银。崇祯帝下令锦衣卫赴山西押解张孙振,这令请愿的学生非常振奋,奔走相告。
可事情总是一波三折。刑部的官员多有被张孙振买通之人,张孙振虽被捉拿,但是袁继咸的案件并无任何动静。傅青主总算见识了官员们盘根错节的关系,但他并没有灰心,而是决定和顽固的体制做一次拼斗。他带领同学们早早地聚集在长安门外,当时寒风凛冽,远处城头上禁兵刀光闪闪。可是为了替老师申冤,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不久,上朝的官员们结束了朝会,宰相温体仁的轿子也出来了。傅青主带领学生们冲上前去,将宰相的轿子团团围住。温体仁突然被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非常惊惧,大声呵斥,问他们是什么人。傅青主挺身而出,报出姓名,并向温体仁陈述了袁继咸的冤情。温体仁推说此事应该交给司法部门,并不归自己管,但傅青主丝毫不让。当时散朝的官员很多,对此多有所闻,因此纷纷劝说温体仁过问此事。温体仁无法推托,只好收下学生的诉状。在温体仁的推动下,不久刑部就对袁继咸、张孙振案进行了审理,傅青主出庭作证为袁继咸洗清了冤屈。刑部当庭宣布袁继咸无罪释放,调任武昌道台,张孙振被革职充军。至此,长达八个月的诉冤之旅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此事就是著名的“伏阙诉冤”事件。一时间傅青主名满天下,人称其为“山右(山西)义士”。傅青主骨子里的“侠道”精神首次表现出来。
《山水图》(明代傅青主)
傅青主大力营救袁继咸虽然和个人感情不无关系,但更多的是对正义的一种渴望。袁继咸调任武昌后,曾邀请他到武昌任职,但傅青主却谢绝了,他并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才去救人的。他从此事中看透了官场的黑暗和腐败,因此决定远离仕途,专心做学问。他发愤五年,博览群书,涉猎经、子、史、集,对佛经、道经、绘画、医学、诗词、音韵、训诂都有很深的研究,遂成为一代学术大师。由于其才大如海,被时人称为“学海”。他一生学习不断,学问之博犹如百科全书。即便是在明末清初的战乱中,他流浪天下,仍然手不释卷。
1644年,农民起义军在李自成的率领下攻入北京城,明朝灭亡。不久,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引清入关,打开了清朝贵族入主中原的大门。这一年,傅青主三十七岁,他以布衣之身出家做了道士。和明末的官员们相比,他若是出任清朝的官职,并无“贰臣”的污点,但是他同意顾炎武“亡国”和“亡天下”的论断。他认为,清朝统治中国,所标志的不仅仅是明王朝的灭亡,还是对汉文化的一种摧残,尤其是导致了汉政权的“衣冠制度”的灭亡,这和普通的亡国之痛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深沉的文化上的灭亡之感。这种感觉普通人不会有,只有像后世王国维那样的知识分子才会感觉得到。当时的清政府为了彻底改造汉族人,推行“剃发”,宣称“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但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清政府另外推行“俗改僧不改,男改女不改”,也就是普通人都要剃发易服,但是出家的和尚、道士可以例外,男人要剃发易服,女人可以例外。因此,傅青主毅然出家做了道士,他常穿一件红色的道袍,自号“朱衣道人”。
做了道士的傅青主并没有躲入深山道观,恰恰相反,他利用自己的道士身份到处联络反清志士,筹划反清事宜。他曾经说:“贫道初方外,兴亡著一拼……留侯自黄老,始终未忘韩。”这说的是汉初三杰中的张良。张良本为韩国贵族,祖上三代都是韩国的宰相。秦始皇灭六国后,他不甘心国破家亡,广为结交天下豪强之士,曾和刺客在博浪沙用大铁锤刺杀秦始皇,虽然功败垂成,但却千古留名,并最终协助汉高祖推翻了秦帝国,建立大汉。傅青主以张良自比,心中始终存在一股强烈的民族之气,可见其推翻清廷的决心是多么强烈。他的老师袁继咸钦佩文天祥,文天祥号文山,所以就自号袁山。傅青主受老师影响,骨子里拥有一脉相承的民族气节。他的这种气节甚至渗透在他的艺术作品中。他曾很喜欢大书法家赵孟頫的字,赵孟頫是宋王朝的贵族,宋王朝被元朝所灭后,赵孟頫却做了元朝的官。傅青主鄙视其为人,后对其字也大为厌恶,改学颜真卿的字。颜真卿不但字好,而且很有知识分子的节烈之气。
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担任南明江楚总督的袁继咸被清军俘获押送北上,第二年抵达北京。在途中他曾两次给傅青主捎信,其中一封信说:“晋士唯门下知我甚深,不远盖棺,断不敢负门下之知,使异日羞称继咸为友生也。”傅青主接信大哭:“山亦安敢负公哉!”两人虽名为师生,实为知己。袁继咸在京羁押期间,傅青主悄悄潜入京城,秘密服侍老师的起居。袁继咸被杀后,他偷偷将老师的遗稿带出,努力为其出版。在和袁继咸相处的最后日子里,两人慷慨激昂,道义相酬,其胸怀常常令狱卒落泪。
顺治五年(公元1649年)十二月,原大同总兵姜琅举起了反清的旗帜,兵锋南下,夺取了晋中大片地区,傅山的好友薛宗周和王如金都率千人加入了抗清的队伍。第二年八月,清军在多尔衮的率领下在大同和义军展开大战。晋祠镇附近的战事非常惨烈,义军战败,薛宗周和王如金战死,这对傅青主的打击非常大。他当时正在太行山区,奔往汾州,他是想参加这次战斗的,但是没赶上。
为了反清事业,傅青主开始了漂泊生涯。他这时的生活和梁羽生《七剑下天山》中的“傅青主”倒颇为相似。之前,明山西总兵宋谦密谋反清,由傅青主负责联络,但是不久宋谦就被清廷逮捕,并供出了傅青主,傅青主遂被抓入大狱。在狱中,他受尽酷刑。不过,这时宋谦已经死掉,因此死无对证,加上广大知识分子的营救,不久他就被释放了。
1659年,郑成功、张煌言联合发兵,兵锋直逼南京城下,清王朝大为惊慌,调集大批军队予以镇压。傅青主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振奋,认为有望恢复明朝的统治,因此动身南行。快到江南的时候,听说南明军队战败,郑成功退到海外,他的期望再次破灭了。他认识到,自己一介布衣无力和一个强大的政权对抗,既然无法对抗,那么不合作总可以吧。
三藩被削平后,康熙帝完成了清初对各方势力的打击,开始笼络汉族知识分子。傅青主名满天下,自然在笼络的对象之中,但他面对推荐自己做官的人,以生病为由拒绝了。傅青主不合作的态度,使康熙帝大怒,命令当地政府强行把傅青主送到北京。阳曲知县戴梦熊无奈,只得照办。在路上,傅青主打定了以死相抗的决心。他曾写诗说:“生即须笃挚,死也要精神。”一路上他拒不坐官轿,而是骑着自己家的小毛驴,儿子傅眉紧随其后。深深的民族忧痛一直折磨着他,以至于无法睡觉和吃饭,他甚至用锥子刺伤自己的两腿,等到了京城已经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便卧病在北京城外三十里的圆觉寺。很多前明的官员都来劝他做官,他始终不去参加考试。康熙帝知道他的才华,因此免试任命他为“内阁中书”,但他却不予接受。按照当时的规定,授予官职的人员要去午门外谢恩,不接受官职的傅青主也被抬到了午门前,望着昔日的宫阙,江山已经易主,他不由得泪如雨下。当康熙帝出来时,所有人都跪倒谢恩,只有傅青主拒不下跪。一个姓冯的官员非常害怕,赶紧把傅青按倒在地,傅青主怒不可遏,干脆躺倒在地。这在封建时代是犯上的行为,旁边一个官员赶紧解释说傅青主病势很重,因此昏倒。康熙帝这才未加追问,算是谢恩结束。
完成了授官仪式,傅青主当即骑驴回太原。大学士以下的官员都出城送他,其中不少是前明的旧官,面对傅青主非常尴尬。但是他们钦佩傅青主高尚的民族节操,认为他“权贵难移志,威武不能屈”。
傅青主是个名医,而且是个很有个性的医生。他在行医过程中有很多故事,尤其能反映其可爱的性格。他虽然身负高才,但并没有一般学者身上的学究气,恰恰相反,他还有一些很幽默的地方。他说:“悬壶济世,不为名相,当为名医。”他给人治病,并不像普通医生那样只管治病。他对病人是有选择的,比如贪官和为富不仁的土豪,他就坚决不治。他还有一个怪论,说:“好人害好病,自有好医与好药,高爽者不能治;胡人害胡病,自有胡医与胡药,正经者不能治。”他的这些言论,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撅着胡子的执拗的小老头儿形象,实在可爱得紧。
傅青主家乡有一个农民好赌,因为妻子劝其戒赌,他就将妻子打了一顿。没想到妻子居然病了,奄奄一息不进水米。这个人吓坏了,赶紧来找傅青主,傅青主问明缘由后,顺手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叫他拿回去给妻子服用。农民问他还需要什么,他说需要两味药引子,其一,每天在妻子面前熬药,一天三至四次,熬药时必须和颜悦色;其二,药熬好后,要面带笑容,恭恭敬敬地端给妻子服用。而且他还说只要按照自己说的做,三天就会好。农民半信半疑地回去了,三天后他妻子果然病好了。有人问傅青主为何一根草能治好病,他笑着说,那个农民的妻子本无什么大病,只是女人爱生气,尤其是非常愤怒就会致病,现在她丈夫恭顺得像只听话的小狗,她的气平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一次,山西巡抚的母亲病了,请傅青主去看。他素来厌恶官员,因此坚决拒绝。派来的人苦苦哀求,说生病的并不是巡抚,况且巡抚也还算清廉,因此傅青主答应出诊,但他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必须让巡抚大人亲自来请;二是自己坐轿,巡抚步行跟在后面;三是进巡抚衙门要走正门,不能走侧门。巡抚大人为母治病心切,因此答应了全部条件。到了巡抚衙门,傅青主仔细为巡抚的母亲诊断后,让其母亲回房,屏退左右,然后才对巡抚说:“令堂得的是相思病。”巡抚非常生气,他的母亲虽然早寡,但是声名并无问题,他认为傅青主是故意侮辱他,因此叫衙役将傅青主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傅青主却笑着说:“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你的母亲。”巡抚想想,进了内屋,巡抚的母亲听了儿子的话,连说“神医”。原来,巡抚的母亲前几天翻箱子,偶然看到了亡夫的鞋,病就发作了,得了伤怀的病,即所谓的“相思之症”。巡抚明白后,赶紧出来向傅青主道歉,请他开了处方,并亲自送出衙门。
从这几个故事就可看出,傅青主为人之幽默和医术之高明。他的著作很多,但由于里面有反清思想,大多被查禁,但医学著作却流传了下来,并很受推崇,最著名的是《傅氏女科》和《青囊秘诀》。
傅青主游历广泛,他一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不但足迹遍及五岳,就连一些很偏远的山峰上都有他的足迹。他甚至想着老死山林,“横尸于大林丘山间”,这意思是说“走不动了直接死在山沟里算了”,很有些魏晋名士刘伶“醉死即埋”的诙谐。他还好酒,山西著名的竹叶青和杏花村等名酒都和他有些故事。喜欢酒的人大多喜欢交友,傅青主也不例外。和《七剑下天山》中那个大侠傅青主不同,他的朋友中不但有侠客高人,还有很多高僧和名士,其中和他关系最密切的是一代宗匠顾炎武。两人交情非常深,顾炎武曾经三次从南方赴山西去看望傅青主,两人志同道合,都暗藏反清之心,称“岁寒之盟”。顾炎武在《赠傅处士山》一诗中说:“为问明王梦,何时到傅岩?临风吹短笛,劚雪荷长鑱。老去肱频折,愁深口自缄。相逢江上客,有泪湿青衫。”描述了傅青主躬耕于田亩,亲身参加劳动,依然临风吹笛的那种淡然、洒脱的风骨,真可谓知己。
傅青主看着老友顾炎武形单影只,认为他需要一个伴侣,曾极力为之物色。顾炎武写《谢友人规纳宠书》,婉拒了老友好意。而傅青主本人青年丧妻,终生不曾续弦纳妾,一身孤单侍母教子,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他的妻子在他二十六岁时病逝,之后他就再也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他说是因为自己做了道士的缘故,实际并非如此。他的好友戴廷栻一语道破天机:“自谓闻道,而苦于情重。”所谓做了道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情重。像傅青主这样的人,一生只要爱过一个女子,其他任何女子就算是天姿国色也难入他的眼睛了。十四年后,他在漂泊的路上曾经写过一首诗:“留我唯一心,从母逃穷野。不然尔尚存,患难未能舍。人生爱妻真,爱亲往往假。焉知不分神,劳尔尽狗马。使我免此闲,偷生慈膝下。绀绵传清凉,菩萨德难写。”这首诗的结尾虽然颇有宗教的意味,但是“不然尔尚存,患难未能舍”一句却是怀念妻子的,读来令人落泪。他一直将自己的情感埋在内心深处,就像大诗人陆游在八十余岁依然念念不忘被拆散的发妻唐婉一样,如此重情,能不令人唏嘘。
除了顾炎武之外,傅青主和太原学者阎若璩、关中大学者李因笃、江南大画家戴本孝、江苏诗人阎尔梅、浙江文豪朱彝尊、广东诗人屈大均等人都有来往,这些人不但是文坛巨擘,而且大多参加了抗清活动。顾炎武曾说:“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可见其对傅青主之重。傅青主在思想上超越了当时的很多大学者。他大胆地挑战传统的“君臣”观念,认为君可择臣,臣亦可择君。他生来鄙视权贵,同情下层人民,充分肯定广大民众对物质利益的诉求,表达了对平民的人道关怀,对传统的民本主义思想发展有杰出贡献。他认为“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还说,如果王侯是真正的圣贤,不去当官,也不图名利,才算真正的“高尚”,如果王侯不为百姓服务,百姓也没必要为王侯服务。他所说的是普通人之间的平等关系,这种思想高度连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这三位学界泰斗都达不到。
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傅青主的独子傅眉病逝,对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打击非常大,他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挫折,不久便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七岁。他半生漂泊,浪迹天下,开始十余年一直从事反清活动,后半生则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山河遭际遗士在,前朝衣冠孤月寒。剑胆琴心江湖路,铁骨柔肠二百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把大半生精力都给了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