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曼卿：一代酒豪的人生快事

——高歌长吟插花饮，醉倒不去君家眠

——《续墨客挥犀》

名士之中善于饮酒的人很多，简直可以车载斗量，但是像石曼卿那么大酒量，那么善于玩弄花样的人却比较罕见。他不像一般的名士缺乏政治天分，而是很有作为，可惜却英年早逝。

石曼卿，名延年，以字行于世，北宋宋城人（今安徽阜阳），生于北宋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是著名的文学家。他的祖上本是幽州人，由于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出卖给了契丹，为了躲避契丹人的杀戮，很多人举家南迁，石曼卿的先祖也随这支迁徙大军到南方，在宋城落了户。他青年时虽然很有才名，但是考进士考了很多次却都没考上，这让他非常郁闷。当时宋朝的皇帝是宋真宗，为人比较厚道。他非常同情那些总毕不了业的老“复读生”，专门发布了一道上谕，说凡是考了三次还没考上“储备官员大学”的学生，可以暂时到礼乐机关担任跑腿的职务。石曼卿嫌这么窝窝囊囊地混进官场羞耻，坚决不肯去。他的故人张知白劝他先试几天，他就答应了，后来被任命为太常寺太祝。为了了解石曼卿的早期官场生涯，我曾对“太常寺”这个机构进行了了解。太常寺最早设于秦朝，初名奉常寺。汉代改名为太常寺，是掌管国家礼乐的最高行政机关，属于封建时代的清水衙门。该部门主要负责皇陵的祭祀，皇室宗庙的看管，掌管朝廷的礼乐仪制及衣冠制度。主管官员被称为太常卿，副职称为少卿，下面又有丞、博士、主簿、协律郎、奉礼郎等官员。太祝是这个机构中级别最低的官员，总共有六名，属正九品，主要的职责是掌出纳神主，祭祀则跪读祝文。想想吧，一代大才子每天就干着清洗牌位、跪下念祝词的活儿，那种苦闷是可想而知的。

石曼卿喜欢饮酒，并且酒量惊人。他和大侠刘潜是好朋友，两个人常常吹嘘自己的酒量大。有一次，他们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王氏酒楼，因此相约去喝酒。两人到了酒楼后，要了几碟简单的下酒菜，就让酒家拿最好的酒出来。酒楼掌柜的一看两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赶紧叫酒保为每人沽了两角花雕，没想到两人根本不使用酒杯，直接拿起量酒的酒角子把酒喝了。石曼卿望着掌柜的说：“酒是好酒，只可惜太少了。”掌柜的一看，知道不能把二人当凡俗之人看待，立刻叫酒保搬来了一坛花雕。石曼卿用手摸着坛子上的泥封，笑着对酒家说：“这就对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多说一句，小心翼翼地启开泥封，然后和刘潜喝了起来。这两人喝酒，既不行酒令，也不搞分曹射覆那一套，而是不停地喝。正如李太白诗中所言，一杯一杯复一杯，两人从早上开始，一直喝到傍晚，一坛花雕喝完，又接着喝了几坛竹叶青。看着天黑了，石曼卿这才站起来付了酒钱，面不改色地对刘潜拱拱手，说：“今日喝酒甚欢，改日再叙。”次日，整个京城都传说王氏酒家去了两位酒仙，喝了一天的酒。不久，当地新闻报道说，所谓的酒仙就是石曼卿和刘潜。从以上喝酒的方式来看，石曼卿无愧于一代酒豪。

他在太常寺当太祝的时间并不长，就被调任山东金乡县担任知县，成了有实权的地方官。虽然官不大，但总比在皇家祠堂里念祝词好。此后，他先后在乾宁军、永静军（军是宋代的行政机构）担任通判，历任光禄寺丞、大理寺丞，从这些职务来看，他一直担任副手，从来没有干过独当一面的工作。对他这个有志青年来说，这实在有点儿委屈。但是，终于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时宋仁宗年少，执政的是章献太后。仁宗成年了，但章献太后仍然不肯放权，大臣也没人敢说这件事，只有石曼卿大胆上书，要求还政于天子。惹得太后大怒，但她又不好明说，就找了个理由把石曼卿贬谪到海州去当通判。不过，宋代的帝后对文人都比较优待，像王安石那样变法失败也没有被诛杀，而明代的张居正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生前被奉为帝师，死后却被抄家。另外，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特殊的一个时代，文人拥有绝对高的社会地位，甚至达到了制衡皇权的地步。所以，石曼卿并没有掉脑袋的危险。

石曼卿在海州担任通判时，有一天刘潜来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面对老友他十分高兴，当即邀请刘潜上船，原来他的船上藏有佳酿和四时果品，这让刘潜大喜。两人坐定后，立刻开始豪饮，一直喝到半夜，眼看船上的酒都要喝光了。石曼卿发现船上有一斗醋，就把醋倒进剩下的酒中，两人接着喝起来，一直把混合了醋的那坛酒也喝光，二人才罢休。这时候天已大亮了，原来两人喝了整整一夜。古人说，酒中识英雄，月下看美人，石曼卿真可谓酒中豪雄。

石曼卿为宋仁宗冒险争权，虽然被贬，但好处却在后来显了出来。仁宗执政后很有些酬报知己的心思，很快将他提升为秘阁校理。这个职位虽然不显赫，但却在皇帝的秘书机构任职，由此可见，皇帝是把他当自己人看的。恐怕这也是正直的石曼卿未曾想到的吧。当时，契丹人和党项人都建了自己的政权，在华夏大地上形成了辽、宋、夏共存的局面。不但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威胁宋朝，西夏更是常常惊扰宋朝。石曼卿对辽国和西夏的威胁非常担心，曾提出了一套很专业的防御策略（二边之备），可惜不为皇帝接受。

他不但喝酒好，胸中也确实有非常之志。史载，他为人以气自豪，读书通大略，不专治章句，特别钦佩古人的大英雄气度和不世功勋。他的文章刚劲雄健，效法韩愈和柳宗元，有古意，大气磅礴。

北宋景祜五年（公元1038年），西夏王改称皇帝，定国号为大夏，意思是与北宋政权处于同等地位。从康定元年到庆历二年，西夏每年对北宋都要发动一两次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宋军常常战败。满朝文武这才重视起石曼卿的言论。他临危受命，担起了西北军事防御之责。这一次，他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短时间内就从河北、河东、陕西等地征召了几十万大军，有效地起到了防御作用。宋朝廷对他的功绩非常看重，特别赐给他绯衣银鱼。可就在这时他却病倒了，不久去世，仅四十八岁。

和所有的名士一样，石曼卿博学多才，诗文写得好，工于书法，精通音律，好结交天下豪士。当时的大名士欧阳修、梅尧臣、蔡襄、苏舜钦等人都是他的酒友，他去世时几乎每个人都为他写了吊祭文章。苏舜钦在《哭曼卿》一诗中说：“去年春雨开百花，与君相会欢无涯。高歌长吟插花饮，醉倒不去眠君家。”最后一句，化用的是陶渊明的典故。陶渊明每次酒醉，就对客人说“我醉欲眠君且去”。从诗中颇能窥见昔日朋友们在一起饮酒的盛况和欢乐。

关于石曼卿的死，应该说宋仁宗负有间接责任。由于石曼卿酒量过人，宋仁宗爱惜他的才华，因此劝他戒酒。在古代，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尽管是劝告，但仍然具有圣旨的效用，是不能违抗的。因此石曼卿戒酒了，当然也死掉了。长期喝酒突然被禁，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一个人对某种东西爱到深入骨髓的地步，突然被禁止，一定会死。这就好像禁止诗人写诗一样，他视若生命的东西被禁止了，即便他的人还活着，但是他所依托的灵魂已经死了。

在宋代，石曼卿的诗文就已经成为人们传唱的作品，他是那时“流行歌曲”的词作者。他的名作《寄尹师鲁》，被赞誉“词意深美”，大诗人梅尧臣说他的诗“星斗交垂光，昭昭不可挹”，可见其文坛地位之高。最后，让我们用他的一首诗来终结这篇文字吧：“十年一梦花空委，依旧山河换桃李。雁声北去燕西飞，高楼日日春风里。眉比石州山对起，娇波泪落妆如洗。汾河不断天南流，天色无情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