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法尔玛和她的“孩子们
两天前，在萨德旅馆406房间，玛雅收拾着出门所需的行装，等待苏菲的到来，一大纸袋的当地烤饼放在房门对面的写字桌上，飘散着香喷喷的洋葱和土豆味。玛雅看了看墙上的钟摆，1点57分45秒离约定的时间还差2分15秒，苏菲应该到达旅馆了，也许正在大厅里走着，她可是从来没有迟到过，典型的时间精准主义者，玛雅疑问她是如何养成的好习惯。10. 9. 8. 7. 玛 雅打开门锁，倒数着最后的时间6. 5. 4. 3. 2.
“咄咄！”
敲门声在最后一秒种响起，门自动开了一条逢，烤饼味早就随着缝隙溜进苏菲的鼻子，她推开门，桌上装饼的大袋子非常显眼，她走过去扒开袋子，闻着香吻，享受着闭上眼睛，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过安拉。待她回头，不见玛雅影踪。
“玛雅…玛雅….”
苏菲唤着她的名字四处搜罗着，最后目光停留在写字桌的窗帘后。
“玛雅…….？”
苏菲猜想玛雅一定藏在后面，她本想抓她出来。不过她忽然机灵一动改变了注意。她伸手抓了一个烤饼咬了一口，一边故意自言自语的说。
“人呢？怎么不在呢？不是说好了吗？”
苏菲说的有点含糊不清，因为口里还在咀嚼着烤饼。
“笨蛋！哈哈哈哈！”
玛雅自以为是的躲在后面忍不住嘲笑到。
“看我怎么吓你哈哈。。”
随后听见门锁合上的声音，门关上了。
“哈啊！”
玛雅兴高采烈的从窗帘里伸出个脑袋，发出惊吓的声音，面部做着鬼脸！待她完成一系列动作，定眼一看，发现苏菲根本不在眼前，玛雅纳闷了。
“刚刚明明在，怎么就不见了呢？”
“咦？她不会是想反过来捉弄我吧？”
玛雅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蹑着手脚小心的检查起苏菲有可能会藏身的地方。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苏菲忽然出现在她后面，模仿着她的动作。
她把头钻到桌子下，还用手一一探过所有窗帘，还仰头查看天花板，她以为苏菲是能飞檐走壁的高手呢！？苏菲看着她可幼稚而滑稽的行为，忍不住在后面偷偷取笑。只见玛雅甚至走到浴室查看每一处，最后回到卧室连床上的被子都被她掀起探个究竟。“还是没有…….”她想着郁闷的走到桌子前，顺手捡起桌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烤饼看了看，她拿着它转过去，对着门疑虑到。
“？她难道不会走了吧？看我不在？”
“不会真的走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沮丧，一副没劲的样子，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嘟着小嘴自言自语的嘟哝到：“笨蛋怎么就走了呢？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的嘛？
“哼！真是的！怎么办？”
她赌着气，把饼放在嘴里撕下一大口！一副自我责备的样子，这时突然一双手从后面迅速地蒙住她的眼睛！
“啊！！啊！！！！”
玛雅吓的整个人都弹跳起来，双手举在两颊不停的发抖，她转过身来看见苏菲还是忍不住的大声尖叫着。
“哈哈哈哈哈！唉，你还是别叫了，等会别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苏菲看着她被吓坏的样子，得意地笑的东倒西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一手捂着肚子，一边不忘作弄她。
“你这个小坏蛋！吓死我啦！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像个鬼一样！神出鬼没的！啊！”
玛雅气的发抖，她瞪大眼睛假装生气的伸手就要去揍苏菲。
“我一直在你后面，是你笨，看不见。”
苏菲一边弯着腰抱着头，躲着她的拳头，一边顶嘴到。
“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你笨啊！呵呵。”
“哼！”
玛雅停住手，苏菲抬起头看着她傻呵呵的笑着，玛雅转过身去，假装不理会她。
“好啦，对不起啦，再也不敢了。”
苏菲赶忙向她道歉到，玛雅还是不理她，她只好悻悻的跟在她后面，自个儿还在一边偷笑。突然玛雅停住，转过头来白了她一眼，把大饼塞到她手里说：“吃掉！这是你咬的，当是你的惩罚！哼！”
苏菲接过饼开心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
“嗯啊真香，感谢安拉！”
玛雅从衣架上取过挂着的纱巾和相机，回头看着苏菲逗乐的样子，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唉，馋嘴猫，快点，拿起桌上的袋子。”
“哦，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
“不告诉你，秘密！”
“买的吧，小心，钱被花完，回不去了。”
苏菲把剩下一大块饼全部塞进嘴里，嘴巴鼓的像包子。她把装饼的袋子口部扎好，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玛雅穿了那件白色连衣裙，裙摆正好在脚裸上一点，相机放在套包里斜背着，紫色围巾裹在头上，脚上套着双米色短靴。苏菲还是白体恤，发黄牛仔裤，大头卡其色短靴，跟玛雅的不太像，她的像男士穿的那种。
“我这不是学你的吗？”
玛雅一手去开门，一边回头看着苏菲调皮的回答到。
“好吧，下面还有，这下我看够她们吃上好多天了。”
苏菲急急咽下食物嘟咙着。
玛雅抬起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2点36分，离开旅馆，她们差不多走了20几分钟的时间。苏菲走的很快，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的上她，苏菲只好走走等等。玛雅不知道究竟已经走了多少条小街，太阳高高挂着，好像一直在追赶着她们，也似乎特别喜欢这个游戏，所以一直不愿离去。它把热情照耀着她们，以至让她们的身体感动的流泪不止。苏菲告诉她，就快要到了，再过一条街，原本走大路她们可以很快到达，但是因为她是外国人，怕有人会看出她的异常，惹上麻烦，所以就挑上人少的小路。一般没有人会注意。
“你看！前面就是了。”
“什么？就只看见一堆废墟和一面几乎被毁的破墙。”
“你跟我来，在墙的后面。”
玛雅跟着苏菲加快步子往废墟堆走去。
“小心。”
苏菲回头叮嘱到。
“嗯？好臭！”
玛雅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地上的砖块堆里夹杂着散落的垃圾和粪便。一不小心就会踩上。
“这是小家伙们故意弄在这儿的，是让其它人可以避开这儿。你跟着我的脚印。”
玛雅屏住呼吸，一步一步仔细的看着地面。她们走到一堆很高的土砖处，然后往左绕过它，再往里走看见一扇门，苏菲站在门口叫着：“法尔玛！法尔玛！法尔玛！”
法尔玛是这群孤儿带头的小男孩的祖母，孩子门都很爱她，她虽然年纪很老了，却像妈妈一样爱着这些孤儿。平日里她在家照顾年纪小的，和身体不好的孩子，其余的孩子跟着带头的男孩负责去街上乞讨。
没有人来开门，玛雅问道。“她们会不会不在？”
“不会，法尔玛会一直在家的。”
“法尔玛！”苏菲再次叫到，这时门从里面开了。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大约6，7岁的小女孩出现在她们眼前，似乎在哭泣，脸颊还带着泪痕。
“阿撒冷？你怎么在家？法尔玛呢？”
因为平日这个时候她都跟着大的孩子已经在外面乞讨。
小女孩看见苏菲就往她怀里扑去，她张开小手紧紧的抱着苏菲。哭得特别伤心。
“法尔玛….法尔玛她死了！”
“法尔玛怎么会死了？前两天我见她都好好的。”
苏菲搂着阿撒冷，一边对着玛雅自我反问到，眼泪在她眼睛里翻滚着。玛雅也很难过，她靠过去抱住她们两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
苏菲松开阿撒冷，用手轻轻的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安慰到。
“乖，阿撒冷，不要伤心，法尔玛那么善良，慈祥。安拉一定会保佑她，她只是肉体老了，她并没有离去，因为她不会舍得可爱的阿撒冷和其它她心爱的孩子们。”
“这是真的吗？”
阿撒冷天真的看着苏菲的眼睛，想着苏菲说的话，慢慢的停止了哭泣，小鼻子一哼一哼的。
“当然，她还要看着我们的阿撒冷慢慢的长大，看她是否可以照顾好自己。”
“苏菲，我保证不会让她失望的。”阿撒冷非常认真的向苏菲宣誓到。
“嗯，这才是勇敢的阿撒冷，相信法尔玛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为你高兴的。”苏菲称赞的点了点头。
“阿撒冷，我为你介绍，这是玛雅。”苏菲介绍到。
“我是阿撒冷。很高兴认识你。”小女孩转过头对着玛雅自我介绍到。鼻涕一不小心就流出来。苏菲在一边翻译到，玛雅蹲下给了阿撒冷一个拥抱。
“你好，阿撒冷我也非常高兴认识你。”
玛雅说完从相机套里拿出一块淡淡浅粉色的小手帕，帮阿撒冷擦拭着流下的鼻涕。
“谢谢你，玛雅，它，真漂亮，像你一样。”阿撒冷看着手帕说道。
“喜欢，我把它送给你了。”
“我不能拿走你的东西。”
“不，现在它已经是你的了，阿撒冷。”玛雅说着把手帕塞进阿撒冷的小手里。
“对，阿撒冷你就收下吧，就当做它是玛雅，它现在是你的了，你要像爱玛雅一样好好保管她。”
“谢谢，玛雅。”
阿撒冷把手帕捧在胸口，表示感谢的亲了亲玛雅的额头。玛雅站起来牵着阿撒冷的小手。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法尔玛。”苏菲牵着阿撒冷的另一只小手。
走进去，里面是一间水泥地的大房间，正对着她们的是一张双人的破旧的沙发，浅绿色的漆大多都已脱落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里面的海绵有的都已探出头来。旁边有一张老式的红色两门茶几柜，上面的漆也都零零碎碎，柜上放着大大的花纹喷漆的彩色圆盘，里面有一把单柄的铁壶，瘦瘦高高的，边上放了7个各色的杯子倒放着。两边靠墙各摆放着两张床，确切的说是堆砌的石块上放了一块木板，床上整齐的摆着少许衣物。
“阿里，他们都在后面。”阿撒冷说着，松开她们的手，小跑着推开沙发边的门。苏菲把带来的食物放在沙发上。
“阿里！苏非来了…….”苏菲和玛雅跟着她跨过门坎来到后院。一个男孩铲完最后一锹土，把铁锹往上一放，露出腰以上的身体，离他大约一米多处有两颗椰枣树。他看见苏菲，用手撑着地面轻松的向上一越，跳出土坑。他就是苏菲所说的那个带头大男孩，13岁左右，半裸着上身，身上和脸上的汗珠在太阳的照射下油光发亮，黑色的中长发往后拨落着，被汗水粘合在一起。浓密而又整齐的弯弯的眉毛下是深邃的深棕色眼睛，睫毛很长，高挺的鼻梁，鼻尖翘翘的，就像漫画中的人物。如果苏菲没有事先告诉玛雅他的年龄，玛雅肯定以为他和苏菲年纪相仿，因为他的个子和身材毅然已经像个男人的样子了。在苏菲她们的左边不远处不到一米的地方，法尔玛躺在卡凡上，双手握在一起成祈祷状，眼睛紧闭着，带着微笑，有四个年纪参差的孩子守在旁边，她们看见苏菲，都纷纷起身向她跑来，只有一个留在原地，非常瘦小的身体，看起来年龄比阿撒冷还要小。
她们靠向苏菲，苏菲用两只手紧紧的把他们都抱住，没有人说一句话，阿里走过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他看见苏菲，眼睛里含着泪水，也许是男孩子本身的倔强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阿里…….”
苏菲从孩子门中间穿过，走向阿里，他们像兄妹一样拥抱着，苏菲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安慰。
“她走的太突然…….”阿里说着呜咽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是个孩子。
“前两天我来这儿，她还在忙着帮你们把破了的衣服缝好，看起来很好。”
“昨天她还对我们说，要看着我们一个个长大，可今天她…..她为什么不醒过来了？'
“阿里……”
“她丢下了我们！”
阿里放开苏菲，走向法尔玛，苏菲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她心里明白说什么都没用的。她能看出阿里在失去法尔玛的悲伤下隐藏的恐惧和无助，一次次失去深爱的人，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还有那么多的孩子需要他。
“阿里，这是玛雅。”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阿里。”
玛雅向他们彼此介绍到对方，阿里对着玛雅微微行了一个礼，玛雅也学着他的方式打着招呼。
“阿里，我为法尔玛感到难过，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美丽的女人，'
“谢谢。”阿里回答到。
“这是米卡伊，伊撕拉，哲布哈，还有伊万。”
“这是玛雅。”
苏菲一一介绍完，大家彼此打过招呼，苏菲拉着玛雅走到法尔玛身边跪了下来。“这是美丽的法尔玛。”
玛雅很近的看着法尔玛，她就像睡去了一样，样子是那么的平静淡然，不管是生命的岁月曾经带给她富足快乐，幸福，还是战争，痛苦，折磨，在此时都已逝去，留下的只是活着的人心里对她的记忆。时间刻上的深刻的皱纹，一棵经历风雨的古树，她的微笑，泰然，无不隐藏着自然中生命的美丽和奥妙。她没有离去，玛雅情不自禁的也对着她微笑着。就像生前，老朋友的见面。在这里，黄沙，灶堆，水井，椰枣树下，空荡简陋的房间，破了又补的衣物，昔日袅袅炊烟，无不浸满她的爱和温情。挥之不去的每日的叮嘱，孩子们平安归来的喜悦，那些她所期盼的简单的愿望，这些也都留在这里。玛雅能感受到这一切，有的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延续，她的精神，她的希望。
接下来依照当地的伊斯兰传统开始进行归真告别仪式。苏菲用洁净之水帮法尔玛清洁身体，简单整理仪容，法尔玛赤身被卡凡（一条六尺长的白布）包裹着，露出脸颊，大家都很安静，虽然都很悲伤，眼泪毫不顾忌的宣泄，但孩子门还是极力忍住不要痛哭出声，以免打扰到法尔玛的清净，大家开始默默的为法尔玛祈祷和祝福。最小的伊万低着头，目光一直停在法尔玛的脸上，阿撒冷坐在他的身边，哭丧的小脸流露着懵懂和不惑的神情，也许他知道法尔玛再也不会抱起他，把他楼在自己的怀里，不再在他听见爆炸声恐惧哭泣的时候捂住他的耳朵安慰他。但对于死亡是什么，他却是多么的不明白，不明白身边的亲近可爱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会不见了，不明白，那“嘣？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可怕？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带走自己的双脚？伊万想，他一定要看住法尔玛，不能让她不见了。为法尔玛祈祷完，阿里站起来带头向她告别，苏菲让出位置，阿里跪下，看着法尔玛的脸，仔细的端详着，然后对她说了一些话，最后亲了亲她的额头。阿里后，是伊撕拉，哲布哈，米卡伊，阿撒冷，他们都学着阿里的样子对法尔玛表达着自己的不舍之情，他们之后是最小的伊万。
“法尔玛你说过不会离开小伊万的，所以我不会让你不见了。”
“我现在就想你了，你为什么不看我……？”
小伊万说着忍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旁边的阿撒冷 抱住伊万像个大孩子一样轻轻的安慰着他。“不哭，法尔玛不会不见了。”
“她老了，她需要休息，所以她睡着了。”
伊撕拉也一边附和到，小伊万半信的看了他一眼，苏菲和玛雅也向法尔玛分别告别后，苏菲把卡凡盖住她的脸。其它孩子都站起来，靠向一边。
“一会儿能帮忙抱伊万吗？”苏菲对玛雅说道。
“好。”玛雅回答到一边跟着苏菲从后面绕到伊万面前。
“小伊万，让玛雅抱你好吗？”苏菲蹲下来对伊万说，伊万看了看玛雅，犹豫的点了点头。
玛雅微笑着叫着伊万的名字，蹲着向他伸开双手，伊万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法尔玛，扑倒玛雅怀里。因为小伊万没有双腿，玛雅只能抱住他腰及背的部分，他把头靠在玛雅的肩上，接着又迅速的把头扭向法尔玛这边，因为那边无法看见法尔玛。为了让他方便，玛雅往右边侧了侧身体。阿里和苏菲各抱着法尔玛身体两端从地上抬起走向椰枣树边的土坑，孩子们跟在后面，法尔玛很瘦，几乎只剩皮和骨头了，所以阿里和苏菲并不非常吃力，来到土坑前，他们站在两头，把法尔玛置在空中慢慢放入坑中，他们非常小心，怕会摔疼法尔玛。孩子们围在旁边，安放好法尔玛，阿里带领大家为法尔玛落土，“送葬的每个人要捧三捧土向着法尔玛头部的方向，苏菲带领朗诵“古兰经”。
“我从土上创造了你们。”
“我使你们复归于土中。”
“我将再此从土中复活你们。”
天空是明亮的，太阳照样把大地照耀，时间还是照着它的规律转动着，在生命的大地上，同时又有多少不同的生命以不同的原因逝去，又有多少人在以多少不同的信仰和方式在哀悼，生命贵在停留，某一天它的本体终会终结，归真于尘埃，什么样的存在才会在活着的生命意识里延续？世界太奇妙和深奥，此时不同的地方在演奏着不同的信仰之乐，这本是一件美好的事物，给予人类心灵的寄托，引导我们走出黑暗，在困境中给予勇气，悲伤中抚以安慰。可在此同时人类，如果真有神灵，为什么又要在此之上创造出狭隘，让人类因为人种，宗教，民族，或地域的不同相互凶残和排挤。也许这又要回归于人性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