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皮的夏日午后
夏天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乡下娃子来说的确是美好的季节。尤其是午后的这段时光,热浪滚滚,大地像一个火炉,仿佛要把人间万物烤熟。那时侯乡村连电都没通,更不可能有电扇、空调这些降温工具。大人们不得不停止手里的活计,午休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娃子们则趁机溜出去,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歪歪”(不知为什么我们这里把河蚌叫做“歪歪”),疯玩一气,全然不在乎这炎热酷暑。
乡下人家房前屋后都是树木,整个村庄掩映在树荫之中。高高的绿树枝头隐藏着许许多多的鸟窝。乡下的娃子把自己发现的鸟窝也隐藏在自己的心里密不外宣,只对要好的朋友说。我的心里也藏着几处鸟窝,从发现鸟蛋开始,每天午后爬上树看看小鸟有没有孵出来,有一天小鸟终于从蛋壳里爬了出来,给我一个惊喜。继续日日爬上树看小鸟绒毛长了多少,渐渐地,小鸟的羽毛长出了不少。顽皮的我捉了一只小鸟。母鸟看着着急地喳喳直叫,懵懂的我全然不顾其失子之痛,把这只羽翼未丰的小鸟拿回家,在地上挖了个洞,把小鸟放进去,又放些米让它吃,然后在洞口上面放一块纸板,又压上砖块。第二天早上去一看,洞里只有几片散落的羽毛,小鸟没有了,肯定是让猫吃掉了。我的心里好难过。实际上我就是杀死幼鸟的刽子手。
说起掏鸟窝就想起那伤心的往事。那天午后,舅舅舅妈他们没有午休要下田去,便吩咐小表哥正义和我在家看好小表妹素华。大人走后一会,我俩看小表妹在门板上睡得很熟,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便到树林里去找鸟窝了。我们在树林里转悠来转悠去,爬上这棵树又爬上那棵树,突然就看到邻居家门舅妈一边哭一边往圩里走,静心一听,家门舅妈好像在说:“不好了呀,素华淹死了呀!”我俩大惊失色,险些从树上掉下来。不一会舅舅舅妈我妈还有好多乡邻急匆匆地从圩里赶了回来。我和小表哥悄悄尾随人群回到家里,从人缝里看到小表妹肚子鼓鼓的被趴放在倒扣的铁锅上空水。听大人说还不会走路的小表妹醒来后往前爬,头朝下一下栽进了门板边的尿桶里,而尿桶里有半桶尿。小表妹未能醒过来。舅妈和我妈便撕心裂肺大声哭起来。我和小表哥明白我们闯了大祸。我们也吓得大哭起来。我们就是杀死小表妹的刽子手。
我不会水,父亲告诫我不要随便下水,而贪玩的我不听劝告,常常背着大人玩水。还是一天午后,父亲在家看书带看场,门前的场地上晒着麦子。有一头猪悄悄地进了我们家的麦场咕吱咕吱吃起我们家的麦子。父亲一抬头发现了,便起身过去赶猪。赶走猪,看到远处塘边站着个小娃子,小娃子在咽咽呜呜地哭泣,父亲跑过去一看,是我的小表哥正义,父亲问正义为什么哭,正义指着塘中间,吱吱唔唔地说:“……掉,掉到水里了!”父亲一愣,发现水面上隐约有个人头在浮动,赶紧跳下水,捞起小娃子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他的儿子我。此后,父亲经常提起这事,他说:“当时,要是猪不来吃我们家的麦子,我就不会起身走出家门;我不走出家门就看不到塘边正义在哭;看不到正义哭我就不会来到塘边;我不来到塘边,这个世界上恐怕早就没有你了。”于是我一直疑心那头猪肯定不是一头普通的猪,它很可能是一头神猪,是上苍派来拯救我性命的。于是我一直对猪心存感激。你看,我险些成为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童年的夏日午后留给我的记忆是酸涩的。在以后的人生路上我常常告诫自己和我的孩子:好玩给人带来快乐,不是坏事;但不可贪玩,贪玩往往误事。
(原载二○○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南京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