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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河畔的似水流年
1.4.5 5.男人诗中的女人和女诗人
5.男人诗中的女人和女诗人

诗歌就是不把好好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用大众用语说清楚,而用诗的语言、优美的语言、伤心的语言、智慧的语言、晦涩的语言、疯狂的语言、混乱的语言、发牢骚的语言来说,这很难。不过这不容易是别人的想法,诗人自己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写诗就是发泄,就是抒情,就是痛快,就是淋漓尽致。写完一首自己满意的长诗,那就像饮了一瓶百年佳酿,还像得到了以身相许的公主或王子。诗中自有美酒,诗中自有美人,诗中自有奇幻,梦想成真的故事都在诗作完成后得以充分幻想。

其实女人相比男人来讲,更像一首诗,所以女诗人很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男人看到像诗一样的女人后,常常诗意大发、诗意沸腾、诗意喷薄,于是就有很多优美的诗篇问世。例如屈原的《湘夫人》《思美人》,例如曹植的《洛神赋》,例如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例如李白的《清平调》三首,例如白居易的《琵琶行》 《长恨歌》,例如唐伯虎的《一剪梅》,举例子是举不过来的,浩渺的古典诗歌、现代诗歌都被男诗人笔下的富有诗意的女人充斥着。当然有人写得直白,有人写得隐晦。不过再隐晦,我也能看出来,例如,以花为女人,以云为女人,以鸟为女人,以月为女人,以玉为女人,以冰雪为女人,以秋水为女人,不胜枚举。很难找到一个诗人不写女人的,就连住着茅屋、潦倒褴褛不讨女人欢心的杜甫也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丽人行》 )不写女人的诗歌不是好诗歌,不写女人的男诗人不是好诗人。

既然好诗人都要写女人,那么总得有人写男人吧,于是就诞生了女诗人——如果你有这样的联想,那我觉得你就不适合读诗,这完全亵渎了女诗人的纯洁。我觉得这世界上之所以要有女诗人,就是为了拯救诗歌。如果要想诗歌在世界上不断绝,那么就必须有女诗人的存在。女诗人是诗歌界的天使,天使的数量总是少的,就像女诗人的数量是少的一样;诗歌界的天使是为了守护诗歌的纯洁,就像天使要守护灵魂的纯洁一样。女诗人无论容貌美或者不美,精神都是美的,至少是追求美的,都是绝世而独立的,悲伤而美丽的,柔情又侠义的。

第一个我要写的女诗人是鱼玄机,她基本符合我以上对女诗人的定义。首先她单纯,此处我单指精神的单纯:“轩槛暗传深竹径,绮罗长拥乱书堆。闲乘画舫吟明月,信任轻风吹却回。”这是她写的《夏日山居》中的几句,多么自然、脱俗、高雅,还轻信,她连轻风都相信。她还深情:“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书信茫茫何处问,持竿尽日碧江空。”(《书情寄李子安》节选)她不像李白那样有“自大妄想症”,她描写的景物都比较谦虚:“何事能销旅馆愁,红笺开处见银钩。蓬山雨洒千峰小,嶰谷风吹万叶秋。” (《和友人次韵》节选)你看她写秋天的落叶只有一万片。其实秋天的叶子,估计有万亿兆片吧,但她就说只有一万片,那我也完全能感受秋雨的寒凉和秋风的忧伤。

李清照是独立的,她只有独立才可能是旷世才女。一个依赖性严重的人,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深刻的思想的。虽然她结过两次婚,但婚姻的次数和精神的独立没有直接关系。首先她是悲情的:“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武陵春·春晚》 )她的悲情是由于过去岁月包含太多的柔情,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柔情,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动人的感情呢?如果你想让你的生活丰富多彩,就一定要柔情万种。不过,李清照可不是单纯的柔情,她的侠义更是上天可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夏日绝句》 )这般情怀又有几个男儿可比呢?

有一个女诗人,差不多就是专门写诗的,但这不是她的职业。她没有工作,除了写诗以外,几乎什么也不干。她就是艾米莉·狄金森,美国传奇诗人。她一生留下诗稿一千七百余首,但生前只是发表过七首,其余的都是她死后才出版,并被世人所知,名气还极大。她一生只旅行过一次,很少与人接触,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写出动人心弦的诗篇。也许正是因为她孑世独立的个性,她才有了超脱的思想和灵感。她有过两次没有结果的爱情,但是她每次都勇敢面对,并真诚地在诗中倾吐痛苦:“心啊,我们将把他忘记!你和我,今晚!你要忘却他所给的温暖,我则要忘记他给的光明。当你忘记后请告诉我,然后我,我的思念也将黯淡……快!免得你迟延,我又把他记起!” (《心啊,我们将把他忘记》 )她想象力丰富,她可以不去任何地方,但是她却对一切了如指掌,她只能是天使:“从未看过海洋,可我知道石楠的容貌,和狂涛巨浪。我从未与上帝交谈,也不曾拜访过天堂,可我好像已通过检查,一定会到那个地方。” (《我从未看过荒原》 )

不过,有时女诗人也写男人,但她们和那些男诗人写女人还是有区别的。女诗人是为了爱情而写,可男诗人写女人却目的各异。单纯的爱情简直就是只有女诗人的诗里才有,并且可望不可即。茨维塔耶娃写道: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有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中央,一个瓷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瓷砖上画着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着,颤抖着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她爱上了一个抽烟的男人,爱得温馨,爱得绝望,爱得辛酸。但她认真地爱着,她没想过放弃。在无法预知的未来,她只想与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无论是长久亦或短暂。文字虽然平静,但她却深陷于自我的桎梏,她的感情美丽地燃烧着,“连灰烬/你都懒得弹落”。她的爱情有如凤凰涅槃,她用了复杂的情感去书写清澈的灵魂。

(2016年6月13日中午写于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