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怕受伤，怕疼，伤得越重就越疼。因此推论出来，死会非常疼，所以我们怕死。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怕死，有很多人不怕死，这是相对而言的。如果能够有条件选择更好地活着，那就没有人会选择去死。但是死到底是不是最疼，我们都无法确认，因为我们都没有死过。即使有人死而复生，那他经历的也不是真死，是假死或者装死。

怕死是一种人之常态。如果活着，一切会照常，可是死，就是另一种状态。首先我们恐惧那种不知道的另外一种状态，因为没有人去那里生活过，如果去了，就回不来了。各种故事、神话、传说演绎着另一个世界的状态，可是你身边的人没人去过。我们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兴趣，但如果以死来获取对另一个世界的了解，那没人乐意去做。

因为怕死，所以有人就渴求长生不老，就炼制仙丹。封建时期的皇帝还让人称呼他为“万岁”。由于强求，所以他们不仅没有长生不老，没有活到一万岁，连一百岁都活不到，只能活到两位数，有的还是一位数。所以我们不能渴求长生不老，不能苛求万岁，因为那是做不到的。做不到的事情，还要硬做，结果就是夭折。这，不只是我的道理，这是大自然的道理。

庄子讲过一个故事：春秋时期的名女人骊姬在出嫁前是骊戎国的公主。她不想嫁给晋献公，伤心大哭，把衣服都哭湿了。可是到了晋国王宫之后，睡着柔软的床，吃着美味的饭，晋献公还封她做了“夫人”。骊姬对她从前的思想和行为开始反思。她出嫁前只是一个小国的公主，虽然也锦衣玉食，但同强大的晋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晋国她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所以她开始觉得自己出嫁前那样大哭真是愚蠢死了。她的故事引起了庄子关于人死前死后的想法：“人都怕死，但是谁又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后悔为什么要生？”

当然，这是一个伪命题。骊姬未嫁前的生活和出嫁后的生活都是一个大活人的真实感觉，我们也能看到很多身边熟识的姑娘嫁人后过着幸福的生活。这也让很多未婚的姑娘无限憧憬婚后的生活。由骊姬的变化，就论证你快去寻死吧，死后的生活估计会比生前好，因为那些姑娘的婚后生活比婚前好，这是多么让人不敢苟同。智慧的庄子一定不是鼓励大家去寻死，而是鼓励大家不要怕死，因为毕竟人人年老后都会死。活着的时候努力地好好活着，该死的时候能看开大千世界，抛却红尘烦恼，视死如归，从容不迫，给死一种平静祥和的、最终归隐的、大隐隐于死的状态。

由于我们都没见过死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们就可以展开各种丰富奇特的联想，想象死后的“生活”。但无论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也逃脱不了现实社会，就是想象出来的死后“生活”总是某种生前生活的样子，就是认为死后的“生活”和活着时候的生活差不多。有那么多人怕死，同时又有很多的人不怕死。怕死的人很多都是一样的，就是怕疼。不怕死的人各有各的原因，比如胸怀国家，心怀抱负，那么在国家有难时，一定不怕死，而是勇往直前，为国家的命运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曹植笔下的游侠，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游侠骑着金鞍白马，在祖国西北广阔的疆土上飞驰。英雄自古不问出处，所以不用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他就是一个北方边塞的游侠，他渴望保卫祖国，建功立业。楛木箭和强弓永远随身佩戴，高超的武艺是多年练就的。只要听到有战报传来，他就毫不犹豫地跨上战马，跃上高堤，随大军对阵匈奴、直捣敌穴，再回师扫荡鲜卑、驱逐敌骑，一如千年后的岳飞一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游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有想起遥远的父母妻子，男儿坚强的心才突然变得无比柔软，但国家正值危难，只能将儿女情长化作壮志雄心，在战场上奋勇献身，建功立业，威名远扬。即使捐躯赴难，战死沙场，也好似回归故里，会流芳千古，史载丹青。（《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如果你坚持的是真理，那就很容易一直坚持，因为“砖家”邪说无论如何狡猾也不能将它打倒，除非借助外力。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去维护真理也在所不惜。屈原就是这样的人。面对国君的怀疑、同僚的排挤，屈原痛苦万分。他常常揩拭着辛酸的眼泪，声声长叹，哀叹人生的道路上充满了艰辛。这艰辛不只是他个人的艰辛，他更同情贫苦百姓的艰辛。屈原洁身自好，不随波逐流，不同流合污，但却因此遭殃受累。他早晨去进谏，到傍晚就遭毁弃！有人有意毁坏了屈原用蕙草做的佩带，他就又拿芬芳的白芷花来代替，如此反复。屈原能坚持到底，因为这些都是屈原内心的珍爱，叫他死九次也绝不改悔。但是当他听到他的国君死于异国，他的国家因此而灭亡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于是跳进了千古汨罗江。那一刻他已视死如归，他和他的国家共存亡。（《离骚》节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语言是有力量的。我们不能随便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尤其针对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普希金就在他的诗歌里说他要死就要为爱情死，最后他真的为了爱情而死了。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作家，我觉得这样的死，实在是不值得的。不仅是普希金这样死得不值得，我认为所有为了爱情而死的人都是不值得的。我不是不支持人们去争取爱情，我一直认为爱情伟大，并充满光辉，我自己还一度以写一手好情书自居，但我更希望在容易迷惑的情感面前，我们最终能以理智的态度赢取爱情。古时有年轻的人把爱情作为人生的唯一，用结束生命的方式去祭奠得不到的爱情，令后人无限嘘唏。（《孔雀东南飞》节选：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死，到底何惧也？惧在你从来没有过让生命得以支撑的力，因此你绵软无力，所以就怕疼，所以就惧怕死。我们不必误解庄子的意思，到处去寻死，活着的时候就要好好活着。学会了正确地看待死，那么精神上便不再做各种苦役死，肉体上便能承受千锤百炼之疼痛，便能生活得更精彩。

（2016年8月21日晚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