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星 光
我看过很多次星光,它辽远璀璨。后来有很多年没有看过星光,但心底里永存的星光,无论多么厚重的雾霾都无法遮挡它的光芒在我的灵魂深处闪耀。
我爱看星光,它在黑暗的旅途中总给我一丝丝微弱的希望,其实我需要的希望一直都是那么微弱。我喜欢那似有似无、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想我已经学会了在它转瞬即逝的时刻把它抓住,就像我沿着莫斯科河畔行走,轻轻抬头仰望那久违多年的星光,把它拽下,刻在心里。
每次看到星光,我都会忆起童年里和小伙伴们去看大城市(乌兰浩特)里来的剧团演出时激动的场面。我坐在台下,还不能完全看懂那些表演,我只是把那些穿着闪亮服装的演员和天上的星星联系在一起,他们是人似仙又似妖。看着他们在台上,我时而崇敬时而恐惧,恐惧时我抬头看天,那些闪亮的星光给了我些许抚慰。
每一个乡村的星光就是那个乡村的光芒反射,每座城市的星光也是那座城市的光芒反射。如果城市光亮,星光也就熠熠闪亮。如果城市暗淡,星光就会被乌云拦路截杀。
莫斯科的星光,就像莫斯科的城市投射在天空中。它和我童年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常看的简单温暖的星光不一样。每个晴朗无月的夜晚,在我的上方,都会有星辉从窗外倾泻到我的房间里。我将灯关掉,任星光在我周围肆意飘洒。星光下,不再适合阅读任何文字,只适合胡思乱想。我便躺在床上,让自己想,想很多,最初想那些喜欢想的,便会越陷越深,直至无法自拔,有时不着边际的想念也会画风突变,想起来很多想忘记却又忘记不了的伤心往事。
我热爱有星光的夜晚,胜于我热爱阴郁的白天。除了稚嫩的孩童,有谁不热爱夜晚呢?有星光的夜晚,必定遭受了整个白天的暴晒。在太阳毒辣的白天,有很多人在路上被晒晕,但是他们依旧选择有太阳的日子出发。无论路程长短,他们都会嘻嘻哈哈、浅尝辄止地欣赏路边的风景,向来不会去思考路边的那株给他们遮阴的大树到底经历了几百年的沧桑。其实,他们的旅程只是在消磨时光,那些宝贵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无比漫长,需要在阳光明媚的晴天里打发掉,然后累了就回家睡觉。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平庸而过。其实,他们从来也没有考虑过他们是否真的喜欢阳光。他们只是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在课本里看到了万物离不开阳光,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喜欢阳光,因为阳光重要。可实际上他们不是真的喜欢阳光。如果真的喜欢,那为什么还要涂抹防晒霜?为什么还要打遮阳伞?为什么怕有晒斑?为什么还要找树荫休息?大部分情况下,重要的东西,我们都知道,但是并不喜欢。例如,有很多人不爱吃水果、蔬菜,但是它们对我们的身体很重要。我最佩服的喜欢太阳的人,就是有了一身的晒斑后,即使到了老年,依旧穿着吊带裙去海边晒太阳,没有任何遮挡地晒,旁若无人地晒,昏天黑地地晒,一直晒到太阳西沉,才恋恋不舍地回家,然后一个人在家自恋地抚摸着被晒伤的皮肤,期待着它渐渐变成理想的小麦色。
世上有几人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对待明媚的阳光?在暴晒下,不要说人,就连动物都会躲在洞穴里不出来,植物也在期盼着雨露的滋润或者夜晚的来临。
在有星光的夜晚,烦躁的心可以平复,焦躁和倦怠也消失了踪迹,终于可以大刀阔斧地任凭自己挥洒时间。在有星光的夜晚,我喜欢看人流散尽的街道空旷清凉;在有星光的夜晚,我喜欢人走席散后的茫然四顾;在有星光的夜晚,我喜欢看燕子归巢后的呢喃。我喜欢在无人的夜晚,空想自己坐在廊檐上仰视群星。我喜欢在星星的若隐若现中,与亲爱的人密谋。我喜欢在无人的夜晚,大声朗诵几段入我心扉的唐·麦克林的句子:
繁星点点的夜里
调色盘上只有蓝与灰
在夏日里出外探访
用你那洞悉我灵魂幽暗处的双眼
山丘上的阴影
描绘出树与水仙花
捕捉微风与冬天的冷冽
——用那如雪地里亚麻般的色彩
……
繁星点点的夜里
火红的花朵灿烂地燃烧着
漩涡似的云飘在紫罗兰色的雾里
映照在文生湛蓝的眼瞳里
色彩变化万千
——清晨的田园里琥珀色的农作物
布满风霜的脸罗列着痛苦
在艺术家怜爱的手下得到抚慰
……
有星光的夜晚,最适合冥想。有星光的夜晚,最适合痛定思痛。有星光的夜晚,最适合一展愁眉,让温热的星光洒遍枯萎的心田。
如果黑夜没有星光的点缀,那便没有了柔和浪漫,就连想象也被局限在绝望之中。
到了月圆的时候,我便将心底的星光隐藏,让它用不一样的光芒照耀我。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不再招摇地写这样的病句:月朗星稀的夜晚,群星璀璨。
(2016年12月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