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东西，都特别娇气，例如玉石，特别怕摔坏；例如锦缎，特别怕硬物刮擦。它们都圣洁、典雅、大气、端庄，自古以来就被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喜爱。还有一样娇贵的东西，最能代表中国文化，最有思想内涵，最有文化品味，它就是——瓷器。它和玉石、锦缎一样，多姿多彩，富于变化，和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紧密相连，而且在表达中国文化上更胜一筹。它早已经成为中国的代表——中国——CHINA——瓷器。

瓷器之所以能在众多有中国特色的物品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代表，是因为它本身就是集中国古典哲学于一体的器物。中国古代哲学家认为，天地万物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古人用阴阳与五行这种相生相克的关系来阐释一切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即自然界阴阳相互作用，产生五行；五行相互作用，则产生万事万物的无穷变化，而瓷器本身就包含了金、木、水、火、土。金是指它的釉和颜料中的金属物质，瓷坯经过上釉和绘画，才变得色彩斑斓；木是指烧瓷的燃料，有了木的奉献，才有了磁窑内的高温；有了水的调和，瓷土才会变成瓷坯；火指窑内经久不息的熊熊烈焰，只有经过烈焰的淬炼，瓷器才算完成制作过程；土是指制造瓷器的特定的泥土，瓷土的质量是瓷器的基础。瓷器把这五种物质集于一身。它本质上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它是东方美的代表，所以能吸引全人类的眼光。它在炼制的过程中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和中国传统哲学吸纳到自身，并传播发扬到了全世界。

我在教授外国人学汉语时，瓷器是很快就要接触到的生词。关于中国的瓷器，外国学生总会有很多问题。他们问我：“会制作瓷器吗？” “是不是每个中国人都会制作瓷器？” “有没有去过景德镇？” “平时是用青花瓷碗吃饭吗？”他们来到中国时也喜欢买一些精美瓷器带回国作为纪念，或者作为礼物送人。

我在莫斯科工作时，我的主任在中国的羊年新年时曾经送给我一个小羊的摆件，是一个蓝色青花的小瓷器。小羊整体活灵活现的，表情有些害羞，眼睛向下看，蓝色有些晕染，有点像中国的泼墨画。我问我的主任是中国生产的还是俄罗斯生产的。她说这是俄罗斯的“青花瓷”，但设计的灵感一定取自中国。后来我去察里津诺公园看过俄罗斯瓷器展，对他们的青花瓷有了一些了解。

在彼得大帝时期，俄罗斯和当时的中国，也就是清朝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中国的茶叶和瓷器开始大量销往俄罗斯。当时很多外销的瓷器都是茶叶罐子，主要的品种就是青花瓷。从那时起，俄罗斯人不仅喜欢上了喝中国茶，同时也爱上了中国瓷器，并且开始按照那些进口的青花瓷来烧制自己的青花瓷，在俄罗斯大地上产生了很多磁窑。他们的青花瓷虽然颜色为“青花”，但图案风格有着严重的“俄罗斯风情”，例如：图案常常是有拱顶的几何图案；还有人物，例如彼得大帝或者叶卡捷琳娜大帝都可以成为图案；其间还有大量的描金装饰，看上去非常精美贵气。这些青花瓷在一百年以前只是俄国皇室和贵族使用，或者出口欧洲。如今的俄罗斯依旧在烧制“青花瓷”，但平民化了，少了描金那些奢侈的装饰。当然俄罗斯也有其他彩陶，可是名气最大的还是“青花瓷”。

中国大地生产瓷器的地方很多，例如驰名中外的景德镇、佛山、唐山、淄博、宜兴等。每一个地方的瓷器精品都美轮美奂、争奇斗艳，而且每一个地方的瓷器都有自己的独特魅力。但我想给大家介绍的是一个你也许没有听说过的瓷器，一个有些小众的磁窑，一个长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琅琊窑。虽然很多人还不了解它，但这不妨碍它的产品绝对大气。

今年夏天，我在一个展览会上第一次看到了浓墨重彩的琅琊窑。我和同伴都被这个展台吸引，就过去近距离观看。展台上摆放着众多的瓷瓶、瓷碗、瓷缸、香炉、茶托、荷叶盏等等，琅琊窑有青花，有釉上彩，有颜色釉。这些丰富的陶瓷品种，使得琅琊窑色彩艳丽，自由奔放，既传统又现代，在众多的器物中能吸引人的目光向它汇集。

朋友拿着一个白菜形状的精致小杯子爱不释手。作为纪念，同时也为了方便携带，我们各买了一套这样的小杯。白菜虽然中国各地都有出产，也有很多磁窑烧制以白菜为造型的各种器物，但是琅琊窑的小白菜把白菜的纹理都烧制得清清楚楚，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诱人的甘甜气息，有种入口尝鲜的冲动。它是美味朴实的胶东大白菜的缩小版。它变得无比精致、赏心悦目，远远超越了现实的秋天大白菜，既有乡土气息，又有都市风情。

今年秋天有幸在我的老师邀请下，我和黄岛的一些作家游览了琅琊窑和正在建设中的琅琊陶瓷制作展示中心。儒雅博学的琅琊陶瓷研究所钟安利主任（原胶南市副市长）给我们讲述了琅琊窑的诸多独特之处，并引经据典讲了琅琊的地名由来和青岛美丽沙滩形成的原因。

其实，琅琊窑由来已久，在琅琊台和附近的沿海一带，曾出土过不少汉代釉陶罐。在夏河城附近，还发现多处汉代的窑穴和作坊，并出土很多成组的釉陶罐。相传越王勾践经卧薪尝胆，打败吴国后，为增强实力称霸中原，于公元前472年迁都琅琊，并把吴越之地的酿酒方法传到琅琊。琅琊人民按照越王勾践传授的酿酒方法，取琅琊山泉之水酿制成酒，献于勾践。勾践饮后连声称赞，并为酒取名“琅琊红”。此后，越王勾践在琅琊山上筑高台。每逢庆典节日，越王都要大宴臣民于琅琊台上，畅饮“琅琊红”酒。在越王的影响下，古琅琊民间也形成了每遇喜庆节日畅饮“琅琊红”酒的习惯。看来山东人爱喝酒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不能怨爹也不能怨娘。如今青岛名酒琅琊台就受古风影响，看起来内容厚重，喝起来滋肝润喉，喝完后余韵悠长。既然有了美酒，那一定要有盛装美酒的容器，所以勾践及后来的历代统治者都非常重视陶瓷的制作，并且工艺越来越精美。其实当时中国正盛产青铜器，不过用青铜器装食物会有异味，所以会喝酒的琅琊人不断开发新工艺，并从迁来的越国人那里学习了南方的制作陶瓷的方法，烧制了大量精美实用的陶瓷。用餐器皿的讲究，是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

琅琊地区除了历史悠久以外，还有众多适合陶瓷生产的因素，例如气候。琅琊地区属于中国少有的温带海洋性气候，温度适宜，季节和昼夜的温差都小，湿度也很好，而且整个青岛地区都是“庄稼种在沙滩边，海浪打在树梢上”，完全没有盐碱地之说。在琅琊附近的海青镇，还有中国最北端的茶园。茶树本身是热带、亚热带植物，对气候、土壤等条件非常挑剔，但是它们居然能在琅琊附近的温带地区生长，这本身就说明了这里气候、土壤条件都是上等的，这些也都是生产上等陶瓷的天然条件。

琅琊窑自古就是南北交融的产物。例如，琅琊窑的一个代表品种——青花釉里红，就是采纳了南北最精致的烧瓷工艺，因为这是烧造工艺最高的一种瓷，就是把青花和釉里红两种烧造工艺统一到一件瓷器上。如果你不懂烧陶工艺的话，不会觉得难，但只要略有了解，就知道这是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青花使用的青料是钴矿，而釉里红使用的是铜氧化物。钴矿需要1 300度左右的高温，青花才能成功显现，而铜氧化物只要900度以下的低温就可以，如果高了，红色就会“飞”了。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对红料高温还原过程的掌握，所以青花釉里红有“十窑九不成”之说。但是，琅琊窑成功出品了大量的青花釉里红瓷器，并有大量的经典之作，其中引人注目的《高原魂》瓷盘用青花釉里红将高原上浑厚壮美的景色和虚无缥缈的灵魂捕捉到了一起。当然这里的烧造秘诀只有烧陶设计者和烧陶师傅掌握着。现在琅琊窑所有的青料都是纯天然的，没有添加任何化学青料，所以琅琊窑看上去附着感强，稳重端庄，经久耐看。

山东自古名士多，如孔子、孟子、墨子、鲁班、左思、刘勰、李清照等，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家族就是琅琊望族——即墨琅琊王家。中华文明的各个方面在山东都有非常强烈的体现，表现在瓷器上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瓷绘。琅琊窑上的书画设计聚集了一大批山东的书画家。他们在各种各样的琅琊瓷器上或泼墨作画，或折竹作文，创作独具特色的瓷器作品，例如《云岭观瀑》青花瓷瓶、《醉重阳》青花釉里红、《岁寒三友》彩瓶。

很多琅琊瓷器本身就是一本书、一幅画。你在观赏把玩之间，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艺术宝库中。我期待着琅琊窑有朝一日也能将自己推向更广阔的空间，让更多的人接触到这个散发着浓郁古典情怀的瓷器，并喜欢上它，让世界知道中国还有一个生产精美瓷器的地方叫琅琊。

（2016年12月10日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