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行车放到后备厢的那一刻，又不觉黯然神伤。从前我骑过的那些自行车全都向我的记忆骑行过来，过去的时间变成了狭长的马路，我悠然地骑着那些破旧的自行车，回家。

我记不清我骑过的自行车有多少辆，岁月已经把它们由具体变得模糊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骑自行车了，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当时还在上小学。不过我的很多同学比我还小就会骑了。周末时他们会骑车一起去老师家，我当时也很想去。我想老师一定会给我们准备好吃的东西，可我不会骑车，只好羡慕地看着他们去。后来我知道他们去老师家是给老师擦玻璃去了，有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我一直也没好意思问。渐渐地我的小学同学都和我的自行车一样从我的生活中散佚了。

当时学骑自行车除了个人爱好，同时也为了能去老师家以外，更重要的是为上中学做准备，因为我的家在我们小城的郊区，离中学比较远。我们的城市连公交车都没有，更没有地铁了，所以要想上学的路上比较顺利，就必须学会骑自行车。我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学习骑车的。现在想起来内蒙古的冬天真的很像样，要冷就冷得彻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能化作一道白烟，然后飘飘袅袅地四处扩散，宛如每个人都随身携带了一个隐形氧气瓶，并且路上滴水成冰，别说学骑车了，就连走路也要小心。所以选择在冬天学骑自行车，除了情况偶然，头脑简单，也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有一天，我发现了我家有一辆新自行车，我不知道是谁的，我很迅速地、全副武装地准备好了一切行头，还临时决定把我钟爱的手套作为礼物送给姐姐。那是我喜欢的一副手套，割舍给姐姐，是为了她能帮助我学车。对那副手套，我自己没怎么戴就送给姐姐了，我为此耿耿于怀很多年。平时冷酷的姐姐，看在礼物的份上，很给力。那天她无数次扶着一身厚棉衣有些肥胖的我从摔倒的地方再站起来重新骑上自行车。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就短平快地学会了，当然后期还有加强版练习。

加强版练习是我的表姑帮助我的。她是我的小表姑，和我的哥哥同岁，常常放假就住在我家。每天她都骑车带我到处闲逛。刚开始时我连后座都坐不上去，她就鼓励我用劲向上跳。我非常听话，也非常努力，但由于缺乏经验，用力过猛，有一次我直接越过后座，坐到了地上。表姑看我这么辛苦，就鼓励我练习骑车，并帮助我。我俩胆子都很大。有一次在马路上，我看到了前面有人在走，可我不会捏闸，又骑得太快，停不下来。没办法的情况下，我直接朝着那行人的两腿之间骑了过去。撞到人的一瞬间，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想我这辈子算完了。后来每次见到表姑，她都忍不住讲起那件事，她说那个行人很惊恐地看着我，想骂我，想打我，但最后笑了。

第一次骑车走远路，是我去市区参加初中考试。那天我还不太熟练地骑着一辆寄存在我家的崭新自行车大胆地出发了，在路上撞上了马路牙子，碰到了电线杆子，那辆自行车上的“凤凰”也撞掉了。但我还是按时参加了考试，并且考试成绩还不错，考了全校第二（全校共有两个毕业班），作文为全市唯一一个满分。

在我正式上初中之前，我没有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只要看到家里哪辆自行车闲着，我就顺便骑着溜达一圈，无论摔坏没摔坏，只要不被发现，我就及时地送回原地。有时凶神恶煞般的姐姐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不说一句话，光看她的眼神，我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但是我屡教不改，依旧偷骑自行车，因为我没有自己的自行车，这也不能怪我品行恶劣。其实我不仅偷骑姐姐的自行车，我还偷穿她的衣服。每次偷穿姐姐的衣服去上学，就连上课的时候我都心惊胆战的，怕她突然出现在教室的窗外，做出揪住我的耳朵不放的野蛮动作。因此，我放学了都特别着急回家，把她的衣服迅速脱下来放回原处。庆幸此事一直没被她发现，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的肉会在她的手下变胖。

上中学了，我终于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虽然是姐姐不要的、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的自行车，但毕竟是我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是紫色的二六自行车，很秀气，一看就是女孩的，但是骑起来很沉很累，习惯后就没那样的感觉了。我每天骑着它，风雨无阻地上学、回家，和同学闲逛。在初中阶段，我由从前的小个子一下子长高了，短粗腿也变得细长，我想这得归功于那辆不好骑的自行车。

那时丢自行车的现象非常普遍，我的自行车也不小心丢了。那段时间非常不方便，我每天等着邻居家的同学一起走。她骑着一辆二八的大自行车，后座很高，我每次都奋力向上跳才能坐上。她比我瘦，比我高，我坐在后面心安理得地欣赏着马路两边不美丽的风景，好像从来也没想过我的同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多年后我见到我少年时期的同伴，她更加欣长瘦弱了。

我正做着自行车丢了家长会给我买辆新车的美梦呢，突然派出所传来我的自行车被找到的不好消息，我垂头丧气地和妈妈去把我早就不喜欢的旧自行车领回来继续骑。但是没多久，它又丢了。我到现在都敢发誓我不是故意的，要怨就怨天，是天故意的。后来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二辆自行车，一辆真正的新车。

那辆新车是一辆二七黑色的“凤凰”，当时的名牌自行车。多年以后，我给我的孩子买童车时，发现这个牌子还在，但是不知道这家工厂是否还出产成人自行车。这辆大自行车一直陪伴着我考上大学。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很少回去，回去后也不骑自行车了。

大学期间，我父母的朋友送给我一辆旧自行车，是二四的，很小，我常常弯着腿满大街骑着它闲逛。我的同学也都知道它的存在，总被借走。它还常常丢，但每次都能被我找回来。后来我的丈夫大学毕业后，去我上大学的城市，他从我的同学那里借来我的自行车骑着去找工作。后来我们认识了，他见到我的自行车后，异常惊讶，所以每次见到我的自行车比见到我还亲切。

刚工作时，我给自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是一辆银色的自行车，它救过我的命，可惜我的救命恩人已经不存在世上很多年了。那时我在部队院校当老师。记得有一次我是晚上六点下课，还拖堂几分钟，就这几分钟让我有了生命危险。那天早就盼着下课的饥肠辘辘的学员们都飞快地排队去餐厅吃饭了，其他的教职工都已经回家，整个大院空无一人。我拿着车钥匙朝着专门存放自行车的车棚走去，刚打开车锁，就听见有呼呼喘气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头像小老虎一样的灰色大狗站在我自行车的对面，张着大口，伸着舌头，很饿很讨饭的样子。我惊恐地看着它，想喊，可喊不出声来。我就双腿发抖地站在自行车的另一侧和小“老虎”耗着，试图延长被它吞食的时间。它有时还会把爪子搭在我的车把上，看到它的爪子后，我不知道我的手该往哪里放，那时我觉得自己的胆被吓破了，内心里苦极了。小“老虎”慢慢向我靠近，我被迫后退，藏身在其他的自行车后，就这样我慢慢活动着和它周旋，大脑里一片空白。突然有一个同事，估计是大狗的主人在远处喊了一句什么，大狗突然就转身跑了。我如释重负，感觉捡了一条命回来。仅仅几分钟，我觉得过去了大半生一样。我突然青春焕发，骑上自行车逃命般冲出了部队大院，路过门口时，没下车，没回敬军礼。拖堂很危险，同行请谨记。

后来我来了青岛，这里地势起伏，不适合骑自行车。马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多，骑自行车的人已经变身吸尘器了。我偶尔去唐岛湾公园骑自行车，只是自行车已经由实用的交通工具变成了健身工具。

（2016年8月13日上午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