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巴库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从前,南高加索,对于我来说,是神秘的,是古老的,是遥远的。很小的时候,我在地图册上找到了南高加索,并对那里充满了好奇,那里是欧亚的边界。
2014年的年末,我来到了南高加索名城——巴库。我来这里之前,我的很多朋友都没听说过这里,我就这样解释:这是阿塞拜疆的首都。阿塞拜疆也没听说过?我继续解释:阿塞拜疆曾是前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在外高加索,在里海岸边。朋友还是不太清楚,我继续:巴库是一座石油城。当然还有人不清楚我说的是什么,那时我已经想动用“暴力”了,后来我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动用“暴力”他们会很委屈。对,这就是巴库,无论它多么悠久,但它就是这样一座还不被国人普遍知晓的城市。
以前我们都习惯称大高加索山脉以南、伊朗以北的三国为“外高加索”地区,但巴库的朋友说,“外高加索”已经是一个历史的称谓了,那是以莫斯科为中心时期的称呼,现在他们都称自己为“南高加索”。
阿塞拜疆的女人美丽异常,她们不蒙脸,最多头戴围巾,但也为数不多。说到头戴围巾的女人,我就充满了兴趣,她们蒙着头发,但脸部全露出来,这露出的部分就愈加有吸引力,她们灵动活跃的黑色大眼睛总是让人充满幻想。我还没有见过单眼皮的阿塞拜疆人,可能他们的遗传基因全是双眼皮;嘴巴轮廓明显,有些大,普遍很性感;皮肤棕色的偏多,但白皮肤的斯拉夫模样的人也随处可见;孩子瘦小灵活,大人腰肢丰满。他们就是与我们祖先曾经长期对峙的突厥人的后裔。
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巴库大学校园里散步,遇到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塞拜疆老人。在国外与当地人相遇攀谈,他们首先要确定我是哪国人,很多人会问我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我告诉老人我来自中国。他一听就很感兴趣,于是问我知道我们国家的长城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吗。我告诉他,从前是用来抵御外族入侵的,现在是用来旅游的。老人很赞同,他说,从前就是“抵御我们的”。我告诉他,我的家乡在中国的内蒙古,他就认为我们在千年前是一家。看着这位老人黑黑的眼睛、比俄罗斯人还要大的鼻子,我觉得很亲切。老人是巴库国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巴库人很热情,对外国人友好,爱说话,爱笑,有亚热带地区人的性格特点。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很多人就会高兴地说“你好”,不少人去过中国,一说起中国来就滔滔不绝。阿塞拜疆语里“中国”是“çini”,发音是“秦”,这很有意思,可见中国古代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多么大。阿塞拜疆的男人是我见过的最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之一,在公共场合,他们永远给女人让座,老人也会给年轻的姑娘让座,年轻的姑娘理所当然地坐下玩手机,坦然地让一个老年男人站着。是啊,男人,到了80岁也是男子汉,要照顾女人。不过阿塞拜疆的男人不仅照顾女人,连外国的男人也照顾。一次我的丈夫乘坐巴库地铁,他身边的一位老先生起身给我的丈夫让座,我的丈夫连忙善意拒绝,可那位老人却说:“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只有一个座位的时候,你应该坐着。”我的丈夫坐在老人给让的座位上,一边感受着阿国人的友好礼遇,一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后悔自己小时候在中国不仅抢座位,还逃票的那些顽劣行径。
巴库人的友好和绅士,随处都能感受到。有一次我和孩子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过马路时,在路边等候,一辆开得很快的出租车停下来给我们让路。由于他是突然看到我们的,所以刹车有些急,后面的一辆卡车就撞了上去。看到这场景,我感到非常对不起他们,但是那位司机还是摆手让我们过去,然后他和那位卡车司机解决撞车的问题。
我们走在街上,会有人主动和我们照相。我这是借了孩子的光,他常常被巴库人热情地“偷袭”。有一次照相时,几个印度人也跑来凑热闹,非要一起合影。有一个不熟悉的阿国姑娘还要把我的孩子借回家玩,被我友好地拒绝后,她非常失落地走了。我们常走的那条街,有几个人只要见到我们就打招呼,他们还会给我的孩子糖。我的孩子养成习惯了,见到那几个人总是打完招呼后不走,要等到人家拿出糖来再继续赶路。
阿国人特别爱吃甜食,他们的衣服口袋里装着几块糖果是常态,包括男人的口袋。很多人见到我的孩子,顺手就会拿出糖果来给他吃。我的孩子的牙本来就不好,因为在阿国随时有糖吃,就更加不好了,所以他常常去看牙医,还和当地的一位牙医成了忘年交。如果长时间不去看牙,他就会想那位老朋友。巴库的医院非常清净,进入医院,自己穿上鞋套,不用挂号,直接根据导医的指示去诊室找医生就可以,看完再交费。医生开的药可以在任何一家药店购买,医院里不卖药。
在巴库的市中心,里海岸边,有一个烈士陵园,那里埋葬了几百个烈士,他们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为了保卫国家而牺牲的。之后每年的1月21日,阿塞拜疆全民放假纪念那个“黑色的星期”。那一天巴库大街小巷到处摆放着康乃馨,放着哀乐,总统阿利耶夫先生手捧鲜花到烈士陵园纪念先烈。如今有些阿塞拜疆年轻人已经不会说俄语了,他们从小上自己民族语言和英语的学校,不过阿塞拜疆的有些老人还是很怀念强大的苏联时代,因为那时他们年轻,谁不说自己年轻的时代好呢?目前阿塞拜疆正在积极融入欧洲,虽然其土地在亚洲。2015年夏天,第一届欧洲运动会就是在巴库举行的。
阿塞拜疆语是该国唯一的官方语言,广告牌全是阿语,我什么也看不懂,主要靠猜。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俄语依旧是他们的通用语,90%以上的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有一次我在路边买柠檬,拿了四个,我问多少钱,卖柠檬的人说:“Один рубль。”我一听,这好便宜啊(相当于人民币一毛钱),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还说一卢布。我刚从莫斯科来,钱包里有很多卢布,我就给了他一卢布,正好,不用找钱。那个人看了我手里的钱后,表情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想哭还是想笑,他没接下我的钱,而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旁边的人告诉我,是一马纳特(相当于八块钱人民币),不是一卢布。阿塞拜疆已经独立二十多年了,用自己的货币,可是还习惯说“卢布”,阿国的货币叫马纳特。
“阿塞拜疆”是“火的国家”的意思,这里的人崇拜火,这里到处都是火,而且是天然的火,其实就是天然气。在巴库北部不远,有一座不高的亚那达哥“火山”。自从这里有人类居住开始,这个山上的蓝色火焰就没熄灭过,据说已经燃烧四千多年了,这也是阿布谢隆半岛最惊人的自然景观。当地居民和古代拜火教圣徒都认为这是神山,向她鞠躬,或在她的热斜坡打坐。拜火教在阿塞拜疆曾经广泛传播。
拜火教在中东消失了若干世纪后,在魏晋时期居然出现在中国,并在唐朝的长安还出现过拜火教的教堂。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进入中国本土,中国人就有本事把它中国化。拜火教也一样,它逐渐混合了中国的佛教、道教等成分。拜火教在中国被称为“明教”,明者,亮也,这也是古代拜火教的教义。很多国人是通过金庸的小说《倚天屠龙记》了解明教的,小说中明教的教义是行善去恶,拯救世人,对抗朝廷。明教信徒久受政府压制,行事乖张,气氛神秘,与一般江湖格格不入,因此遭到了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少林、武当、峨眉等的围攻。朱元璋曾经是明教教徒,后来起义,建立了明朝,国号也源于明教。但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开始镇压明教,教主张无忌遂归隐山林。这正所谓“大地自古苍茫,江湖历来险恶”。金庸笔下的明教经文,在异域他乡不知是否有人也曾如此吟唱: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阿塞拜疆的经济支柱是石油和天然气,很多中国人听说过巴库,就是因为巴库是个大油田。的确,我眼里的巴库郊区到处都是油田的机井,无论汽车开得多快,好像也开不到机井的尽头。机井一直在点头挖油,那里的地下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石油。除了石油,那里的天然气更著名,无论是亚那达哥“火山”,还是拜火教火庙,海边烈士陵园的长明火,都是天然气。巴库的新地标建筑——建在里海岸边的三座蓝色的“火焰大厦”,形状就是燃烧的火焰。
巴库是一座美丽干净的城市,是一座古老与现代并存的城市。位于里海岸边,距离烈士陵园不远,就是古城。古城里最著名的古迹是建于11世纪的希尔万沙宫殿和12世纪的少女塔。200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上述古迹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在这亚热带的冬天里,古城虽然古旧,但并不显得萧条,阳光洒在这些古老的石头建筑上,透着金色的光辉。古城里商贩很多,他们主要贩卖地毯和一些民族色彩浓郁的小物件。
古城里游人也很多,各种肤色的人聚集在这千年古城。穿行在踏满故事的石板路上,慢慢前行,很快就会看到一座圆柱形的灰色石头建造的塔,这就是巴库老地标——少女塔。相传一位家境殷实的姑娘爱上了一个贫困的少年,可姑娘的父亲认为门不当户不对,强迫她断绝与那位少年的联系。姑娘不从,父亲就请人修建一座石塔,将她禁闭在其中。姑娘以死抗争,最后从塔顶跳入里海。少年得悉,也纵身跳入海中去寻找其心爱的姑娘。这是关于这座塔的传说之一。关于这座塔到底是做什么的,后世的研究一直有争论。有人认为这是一座防洪堤,有人认为是拜火教的圣火庙,有人认为是观察敌情的瞭望塔。不管它最初要做什么,现在它里面什么也没有。不过沿着少女塔的台阶盘旋而上,就能到达顶部的露台,在那里可以眺望巴库全城和里海的万顷波涛。无论历史曾经如何狼烟四起,枭雄争霸,最后都会随着时间灰飞烟灭,真正留下的只是一条路、一座塔、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城。
我在阿国游览这些景点都是免费的。在阿塞拜疆,在一些法定节假日,所有景点免费开放,包括对外国人。平日里收取门票,价格也非常低。
和古城隔街而望的是巴库最大的商业中心——步行街。如果说古城充满了亚洲的神秘色彩,那步行街则弥漫着欧洲的浪漫味道。步行街上的建筑只有两三层,很多商铺门前有高大的门柱,有回廊,街道上有长椅,有沿街设置的咖啡馆。行人来来往往,街面上热闹而不喧嚣。商铺里的货物大部分是欧洲进口的,土耳其的商品占有很大的份额,也有中国的商品在出售。在步行街的中央有一家半地下的小吃店,这里经营着典型的阿塞拜疆小吃——杜乃尔,就是面包里夹肉、酸黄瓜、奶油等。很好吃,我喜欢。杜乃尔就像俄罗斯人的土豆,或者说就像中国山东的大馒头,没有杜乃尔,阿塞拜疆人吃不饱饭。虽然巴库到处都有卖杜乃尔,但是这家店的最正宗。吃他家的杜乃尔时,最好配上一杯酸酸的不加糖的酸奶,那美味令人难忘,令人怀念。
欧亚边界自古以来人种繁杂、宗教多元、兵家必争。不过今日走在阿塞拜疆的首都——巴库街头,看到的是行人宁静祥和,建筑古朴精致,街道干净有序、树木成荫、花儿竞放,一切都如浩渺如镜的里海,包容万物,却又波澜不惊。
(2016年8月28日夜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