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小小的契诃夫城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叶,
只有一簇花丛,
……
从契诃夫城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首顾城的诗,它如同诞生在契诃夫小城。
契诃夫城位于莫斯科州。在一个深秋的清晨我和李老师一起从莫斯科出发,乘坐电气火车去契诃夫小城,整个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莫斯科总是细雨淋淋,无论哪个季节,即使在12月的冬天,也常常飘着小雨。那天也一样,整个契诃夫城被小雨浸润着,潮湿金黄的树叶居然还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我们下了电气火车,乘坐公交车时,遇到一位也是从莫斯科来契诃夫庄园的老人。他已经参观过庄园好几次了,这次只是为了买一个有契诃夫头像的冰箱贴。来之前,他给庄园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咨询过,他所需要的冰箱贴现在庄园的售卖处正好有卖的。今天他赶了两个小时的路,买了一个200卢布(20元人民币左右)的冰箱贴,再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去。我想他费如此大的周折只为买一个冰箱贴,一定有他足够的理由和故事。
在契诃夫城有契诃夫的故居,它是一个朴实典雅的庄园。它和图拉的托尔斯泰庄园无法比拟,但庄园的朴实、寂静、玲珑,却让人更加着迷。这里仿佛到处荡漾着一百年前契诃夫专心写作的身影。一进庄园的大门,就是契诃夫西装革履的铜质雕像。他的照片和雕像永远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这和托尔斯泰的一袭棉布长袍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雕像后面是庄园的主体建筑,一栋朴实的平房,里面有契诃夫的书房、卧室、诊室以及家人和仆人的房间和厨房。契诃夫不是贵族,他的祖父是一个农奴,他的父亲是一个小杂货铺老板,并且脾气暴躁,对孩子没有任何温存可言。契诃夫的写作源于他需要稿费养家糊口,但同时写作的钱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契诃夫本职工作是一个乡村医生,每天为那些穷困潦倒的人看病。病人都走了以后,他才能写作,但家里依旧吵吵闹闹的,所以他在庄园的正房后面又盖了一座小木屋,那里是他写作的乐园。在契诃夫庄园居住的7年时间里,他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和剧本。《第六病室》 《黑衣修士》 《脖子上的安娜》 《带0的房子》 《我的一生》 《套中人》 《农民》等都是在这所简陋的小木屋里诞生的。小木屋的旁边是一片小小的园林,里面生长着高大的苹果树和樱桃树,这些都是契诃夫和家人百年前种植的。据说,他晚年创作的《樱桃园》灵感就来自这里。可惜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樱桃树叶早已经落光,但却有满地的落苹果。我和李老师捡拾起那些半红半绿的苹果,擦掉上面的泥土就吃。契诃夫曾经在这里踏遍了脚印,我似乎看到了每一片落叶都沾满了他的忧伤。
契诃夫说,他“嘲笑一切人,但唯独不嘲笑生活”,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无比认真。大贵族列夫·托尔斯泰曾经和自己庄园的女仆生过一个私生子。虽然托尔斯泰向他的妻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对自己的行为深表忏悔,但他毕竟曾经“游戏”过生活。契诃夫庄园里的女仆和男仆也生过一个私生子。当时契诃夫不在家,他的家人就按照当时的习俗,把孩子送给了孤儿院。契诃夫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把孩子从孤儿院领回来,送到了孩子妈妈的身边。
他对待情感一向谨慎。青年时期的他生活穷困,为买一双保暖的棉鞋而踌躇多日,为弟弟买不起一件过冬的新大衣而在雪地里哭泣。如此地困顿,他是娶不起老婆的,但他依旧对情感报有美好而清醒的想象。他希望有一个月亮一样的妻子,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常常保持孤独的状态,他的妻子不会每天都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而这样的妻子在若干年后真的出现了。科尼碧尔·契诃夫是莫斯科一家剧院的演员,也是契诃夫很多剧本的女主角,例如《海鸥》 《三姐妹》。科尼碧尔就像那个美丽的月亮一样,微微照亮了契诃夫晚年的生活。科尼碧尔很早就知道契诃夫有着严重的肺结核,但她依旧嫁给了契诃夫,虽然他们只有三年的婚后生活,并且还聚少离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
生活是有病的。这有病的生活,是由生活里所有的人参加现实演出的。这些人软弱、自私、虚荣、贪婪、吝啬、幼稚、世故、拜金、胆小,贪图安逸、夸夸其谈、百无一用、自暴自弃,但他们却一直在标榜自己的健康、阳光、温顺、善良、友爱、大度、深刻。契诃夫深深地感受着这有病的生活,作为医生他开不出一个有效的药方。他痛苦、彷徨、绝望、忧愁,他沉浸在一部又一部讽刺小说的创作中,越陷越深。契诃夫44岁时死于肺结核。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共创作了400多部中短篇小说和剧本。虽然他在嘲笑一切人,但在现实中他却在呵护着所有人的人生,“幸福来了,它在走过来,走得越来越近,我已经能够听到它的脚步声。而如果我们看不见它,抓不住它,那又有什么关系?别人能看到它的!”
契诃夫城很小很安静,傍晚时分,我们乘坐电气火车离开了那里。
火车开动不久,有一个小姑娘走进我们的车厢,非常熟练地在每个座位上放了一个类似唐三彩的小乌龟,一个木雕的冰箱贴,还有一个名片。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她是骗子,因为多年前我去某地旅游,在返程的大巴车上,就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这样把东西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过了一会就开始向大家收钱,不给就做出打人的姿势。他还装哑,只比画,不说话。所以我一看这个小姑娘,我就好像老江湖一样告诉同行的李老师不要碰这些东西。李老师虽然比我大,但是心地单纯善良,她说小姑娘应该是旅行社的,给下一站上的旅行团占座呢,发给每人一个纪念品。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控制住好奇心,拿起了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的意思是:她耳聋,这两件东西她收100卢布,你要是多给,她就认为你是很善良的人。很快她走到了车厢的另一头,开始返回,她也不看人,也不乞讨,也不推销,拿走东西上放的钱,留下东西,没人动的东西她就原封收回,然后就迅速地去下一个车厢。后来又上来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小姑娘,也是发东西,有的好像是宗教读物,后来也都收走了。车厢里干干净净的,没有留下他们什么痕迹。
后来李老师告诉我,以后我们不能再这么单独行动去郊区的小城了,俄罗斯女人都不敢去。我说没事儿,危险的地方也是安全的地方。
(2016年12月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