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莫斯科国立语言大学教授汉语。这所大学位于莫斯科花园环路上，紧邻莫斯科河，也就是莫斯科的市中心。我常常下课后，站在教学楼的楼道里，从东南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恢宏的救世主大教堂的巨大金色圆顶，还有诸多参差错落的沙俄时代的古典建筑，这样的景色很适合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孤独远眺。这里没有高楼，也很少见到新楼。学校的主楼是建于17世纪的一栋哥特风格的淡黄色的老建筑，最初是一个商人的私人住宅，后来是莫斯科的市政厅，再后来成为这所学校的主楼。这栋楼虽然年岁已久，但是保护得好，里面的设施都经过了改建，看着青春、现代气息浓郁的学生在里面穹庐似的走廊里穿梭，能感受传统与现代的两种文明的交融。

我的学生数量很少，而且学生数量还随着班级的升高而呈递减的状态。就是一年级一个班大概10人，二年级可能有9人，三年级可能有8人，到了五年级毕业的时候，就6 ～ 7人，或者更少。因为这所学校一直实行严格的淘汰制度，只要一个学期有一门课是二分，经过开学后的补考还不及格的话，就会很危险。下一步就是给校长写申请要求再补考一次，校长会在了解该生的学习状态后给出允许或者不允许补考的命令。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校长同意再给该生一次机会，但是大部分学生很难掌握住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如果还不及格就马上被淘汰。如果被该大学淘汰，学生可以去申请其他的大学，当然要选择相对来说容易上的学校，也可以重新参加入学考试。俄罗斯高校招生的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每年他们的大学总招生量比要升入大学的学生总人数还要多，有学校还能坚持这样严格的淘汰制度，实属难能可贵。

我所工作的大学，有很多专业都是四年制本科和五年制的Специалист学位并存。对于后者，我们国家的教育部门就认证为专家学位，我们国家的教育体制里没有相应的学位。我告诉我的读专家学位的学生，“专家”这个词在汉语里的意思是“某一行业或领域里的领军人物”，学生说对，没错，就是像他们这样的。读这个学位毕业后，工作几年就可以申请读副博士学位，副博士学位被认定相当于我国大学或欧美各国大学授予的博士学位。俄罗斯的全博士学位比较罕见，很多读全博士学位的学者们，会读到两鬓斑白才能毕业。

我的课常常安排在教研室里上，十来个学生围着教研室的椭圆形长桌正好坐一圈，我就站在其中一排的身后上课。上课时我总是走来走去的，学生回答问题或者提问时，常常要回过头来伸长脖子才能看到我。有的教研室有黑板，有的教研室没有黑板，当然更没有多媒体设备。如果连黑板都没有，我的课上起来非常麻烦，我就申请有黑板的教室，常常是过了一两个月才突然解决了，但是课程已经上了一半。有时我还会坐地铁到另外一个教学楼去上课，那个教学楼虽然建成的年代比较晚，但是教室内的设施更加陈旧。我记得我上过课的一个教室的黑板上全是坑，只有在黑板的边缘还能勉强写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行交流，我告诉她俄罗斯的教学条件，她说这让她想起了从前她在中非用过的那块令人难忘的黑板。

我的学生的作业非常多。他们告诉我他们上大学很累，常常作业要写到半夜，早晨又要早起赶去上课。因为上学路途远，很多人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他们的课分为上午的课和下午的课，例如我所教授的翻译系的学生是上午的课，早上八点上课，连续上三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或者四节课后放学回家；经济系的学生是下午的课，下午一点开始上课，也是连续上三节课或者四节课后放学。这样的安排，使他们的上课时间和教室以及其他教学资源都能充分利用。

学校每年的考试期要持续半个多月，学生在这半个月里想尽各种办法准备考试，以求一次全部通过。当然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平时努力学习，考试期再冲刺一下，基本上会顺利通过考试。平时学习努力认真的学生，可能会获得免试的机会，免试都是学生到了考场才被主考教师通知的，所以该怎么准备考试还得怎么准备。他们的考试都分为笔试和口试，这样就加大了考试的难度。有的学生考试时非常焦虑，因为只要有一门课是二分，就要面临被淘汰的危险。所以除了考前看看书以外，他们还会求助于其他的方式，例如考试那天在鞋里放一枚五卢布的硬币，希望自己能得到五分的好成绩。每个俄罗斯学生都有一个成绩册，里面记录了考试科目、考试时间、成绩和教师的签名，这个小册子考试期间要随身携带。

我刚到莫斯科时，需要教材，我的俄方主任就陪我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一起去借教材的还有台湾省的老师。可是去得有点晚了，第一册没借到，估计是被新入学的学生借完了。过了几天，我的主任从另一位汉语老师那里借来了两本旧版的教材，让我俩先这么用着。我一看这本教材真的很老旧，纸张几乎全部泛黄，而且前后的封皮都没了。等我回家后仔细看这本教材，发现不仅封皮没了，就连第一课也没了，所以这两年我上课都是从第二课开始上的。上课时我看到大部分学生有教材，很多学生用的是电子版的。我问他们教材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告诉我，有的是从图书馆借的，有的是去一个图书市场买的，他们还告诉我那个图书市场的名字和地址。我去了，可是很不巧，那天那个图书市场没开，后来也没再去，所以我就一直用这本旧教材。这本教材叫《实用汉语教科书》，俄罗斯很多高校汉语专业都是用的这本教材，可以说是他们的权威教材。我去过两个比较大的书店看过他们的汉语教材，种类非常少，很好选择。

我国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说：教育的本质是塑造人格。从前看过的书里有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教育是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但当教育被商业化时，它就背叛了自己。

在工作时我和我的俄方主任也常常交流，她对俄罗斯的教育有些不满。他们的一切变化很慢，甚至连校长都30多年不变化。但在今年年初，突然换了校长，新校长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但这些改革又引起了很多教师的不适应。无论师生有多少不适，校长都是必须要换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一个大学校长固然重要，但是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良好的不被打破的传统更重要。我喜欢有历史积淀的学校，有历史才有精神，才有文化。大学无论到了什么年代，都应该是安置知识和精神的神圣地。

写着写着，我有些想念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在课堂上突然会笑起来的学生们了，尤其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

（2016年8月24日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