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和朋友聊天，朋友问我俄罗斯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哦，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就当场想，大脑像过电影一样，回忆着很多在俄罗斯生活期间的片段。是俄罗斯的广阔？是空气的清新？是卢布的贬值？是地铁站的时而拥挤时而空荡？是莫斯科人时而冷漠时而热情？是咖啡馆？是俄餐？是庄园？是我的学生？是我的同事？这些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却不能称之为“最”。那“最”是什么？我选择了“安静”，一个安静的俄罗斯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我们有一个成语叫“人声鼎沸”，意思就是人喊叫的声音就如锅里沸腾的开水。的确，在国内，走在大街小巷、公园广场、酒馆饭店、公交地铁，到处都是人声嘈杂，热闹场面常常有如吵架，其实大家只是呼朋唤友、嬉戏打闹。当然中国人说话嗓门大不一定是不礼貌，太多的中国人爱热闹，爱笑，喜欢集体生活。中国人多，每个人只要大声说一句话，在一个公共场合汇集起来，声音就会如汹涌的海浪一样，直冲我们的耳膜，振聋发聩，在中国想不热闹有点难。不过我们也有一句话叫“沉默是金”，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大嗓门说话，我们的文化认为“安静”比起“吵闹”更为珍贵。

中国人喜欢大声说话，这大声说话也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很多人并不是天生的“大嗓门”，后天的条件改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小的时候，我的家长和老师都认为只有敢大声说话的孩子才有“出息”，上课的时候，老师也是撕破嗓子大声地讲课，因为学生人数多，不大声喊出来，后面的学生会听不到，那时麦克风还没普及，因此咽喉炎是中国老师的职业病。而在俄罗斯的中小学中，学生人数25人左右，大学里最少6个人，最多10个人左右。这样的班级容量，老师如果大声讲课是不合时宜的。小时候的环境对一个人的习惯养成至关重要，所以俄罗斯人说话声音比较小，中国人普遍说话声音大。我刚到莫斯科时，听俄罗斯人说话很费劲，声音太小了，听不清。我当时就想，一定是多年在国内的大声说话损伤了我身体的听力系统。

语言的发音对说话的声音大小也有影响。汉语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有声调，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这些特点只有在分贝达到一定的程度时才能显现出来。而俄语没有声调，语调比较平缓，起伏不大。俄罗斯人说话常常是若有若无地轻启嘴唇，然后再若有若无地发了点声就发完言闭嘴沉默了。

俄罗斯人习惯小声说话，在任何公共场合，基本不会听到有人在大声喧哗。如果朋友之间聊天，就会窃窃私语，绝不会影响到别人，更不会隔着别人聊天。在他们看来，保持安静是对周围人的礼貌和尊敬。悄悄地说话，是习惯，也是传统。大街上的帅哥美女，常常是沉默寡言做“苦大仇深”状。室外常常是除了汽车的车轮声外，便寂静无声。

俄罗斯人的安静除了习惯以外，我想和气候也有关系。俄罗斯大部分地区属于寒温带，冬天有半年之久，冬天整个世界的颜色是单调的，关键的不是天气有多寒冷，而是缺少阳光，整个冬天除了下雪下雨就是阴天，天空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家里的门窗也紧闭，四周非常安静，户外活动很少。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大声说话一定会很刺耳，这样的环境也难以产生兴奋因素。对于男人来说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没什么不好。安静对于女人则更显得宝贵，试想一下，啰里啰唆的女人变得安静，会很有杀伤力。

由于寒冷与阴郁，人们习惯穿深色的衣服。对俄罗斯人来说，黑色永远是第一位的。上课时训练颜色词，我的很多学生最喜欢的颜色都是黑色。很少有人穿艳丽和浅色面料的衣服，尤其在冬天，这除了不吸热以外，还有一点是太容易弄脏。在俄罗斯，冬天经常下雪，雪还特别容易融化，大街上经常湿漉漉的，鞋子免不了带一些雪水，一不小心就会弄得满身泥点。浅色的衣服实在不合适，所以穿深色才与周围环境相匹配。对经常穿深色衣服的人来说，性格有些“阴郁”也就不足为怪了，“阴郁”的人连话都懒得说，又怎么可能爱大声说话呢？

俄罗斯大部分地区处于高纬度地区，冬天的日照很短。在莫斯科，12月份时，早上9点左右天才大亮，下午3点多天就开始黑了，夜晚非常漫长，圣彼得堡冬季的白天更短。漆黑漫长的夜晚除了喝酒，真的很适合安静，直到安静得很多人会“抑郁”。

俄罗斯的公园也安静极了。白天的时候，人们会在那里休息、跑步、滑冰、晒太阳，早上和晚上我没进去过。晚上曾经路过公园门口，想想就很可怕：天黑、寂静、没人（如果偶尔有一个人会更可怕，那个人可能是酒鬼，或者是小偷，或者是有其他不轨企图的坏蛋）、树高、草多、皑皑的瘆人的白雪……比较起来，还是中国的公园人气旺盛，在中国的公园里能找到人类社会的安全感，虽然声音过于大，例如，有些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总是把音乐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才会有感觉。我没见过俄罗斯人跳广场舞，不过看过报道，到中国旅游的俄罗斯姑娘也喜欢和中国大妈一起跳，她们认为这对身体很好。据说去年一群四川游客在红场跳起了广场舞，引来警察了解情况，并提醒她们“小声点”，还误传被驱赶。其实俄罗斯还是很包容的，在莫斯科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不违法犯罪、不影响别人和公共环境，不要过分挑战他们的安静，它都会接受。

如果一个人“心浮”，那么就很容易会“气躁”。如果长时间能表现得安静从容，那一定是内心平和的外在表现。俄罗斯人外表的安静也是有其内在的因素的。

在俄罗斯教育是免费的，一定面积的住房也是免费的，困难家庭的水电也都免费，医疗也是免费的。因为他们的医疗免费，还曾经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不便。以前关于俄罗斯的免费医疗我只是听说，因为在莫斯科生活了一年多，我的身体比较好，基本不生病，所以没去过医院。2015年夏天，我的孩子来莫斯科度假，他牙疼，我和丈夫就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社区儿童牙科诊所。可是这家诊所说不能给我的儿子看病，因为他们是针对他们社区所有孩子免费医疗的，非本社区的孩子不给看。我的丈夫因此还和诊所的医生吵了一架，认为他们的规定很可笑。我们认为只要是诊所就应该给任何病人看病，这才符合医疗行业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可是“倔强死心眼”的俄罗斯医生根本就不听我丈夫的那一套，就按照规定做。我的儿子也很生气，他说难道医生就不心疼他吗？难道看不到他的牙破破烂烂的吗？最后医生也没给看。回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很生气，我们看牙也一定会给他们付钱的，当然他们应该没有费用的支付系统。

因为有着相对完善的社会保障，安静的俄罗斯人就能更加安静。

（2016年7月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