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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说汇
1.9.5 珍惜这份家底——略谈《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的开发利用

珍惜这份家底
——略谈《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的开发利用

由李瑞环同志创意策划的《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近日即将全面告竣。已经录制的三百多部京剧作品,通过电视播放、出版发行,先后流布于海内外,受到戏剧界和广大爱好者的热烈欢迎。可以说,这是1990年“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振兴京剧观摩研讨大会”以来,为振兴京剧所做的历时长久、规模宏大、意义深远的一件实事。十二年前,瑞环同志在振兴京剧学术讨论会上的长篇讲话中就提出:“可以把过去京剧大师们的唱片、录音配上现在中青年演员的表演,作为声形兼备的教材。”其试验工作始于1985年,至1994年正式启动,经过8年奋斗,终于实现了这个计划。若非瑞环同志亲自精心指导,把京剧界及有关部门的积极性、创造性和团结协作精神充分调动起来,要完成如此繁难的文化工程,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音配像》中所收之“音”,大多为20世纪京剧流派创始人及其重要传人在40年代至“文革”之前有幸记录下来的演唱精品。这二十多年是京剧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段,梅兰芳、周信芳等老一辈艺术家已进入提纯境界,李少春、张君秋、裘盛戎等新一代艺术家风华正茂,在人民共和国新政策的鼓舞下,他们共同创造了50年代京剧艺术的灿烂辉煌。《音配像》中既有他们久演不衰的传统剧目,也有一些新创编的优秀之作,更为难得的是,还留下了几次在特殊场合的联袂演出——如1947年的录音《四郎探母》,铁镜公主由梅兰芳一人到底,杨四郎由李少春、周信芳、谭富英、马连良分饰,堪称空前绝后。而为“音”所配之“像”,或得其神似,或得其仿佛(有些地方还需要我们用回忆作补充),反映出当今传承者在追摹前辈的舞台风范上所能达到的水平。这三百多部作品,相对于京剧的历史成就,只能算是一小部分,然而它是真正可以传之恒久的艺术家底,尤其在演唱技巧的高超和流派纷呈上,显示了京剧的雄厚积累和无穷魅力,弥足珍贵焉。

对于《音配像》为京剧艺术的大普及所起的作用,我们已经感受到了。它对于京剧艺术的提高和进一步发展将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呢?这就看我们如何对这份艺术家底进行开发利用了。当前京剧困顿于两大难题:一是表演人才成长太慢;二是新剧目建设成活率太低。要进一步培育京剧市场、扩大京剧在文化市场上的份额,同这两大难题的解决程度密切有关。京剧界如能认真地、深入地学习研究这份家底,对于缓解这两大难题,将是大有裨益的。

表演人才成长太慢的原因是他们能戏少、演出机会不多,而演出机会少又同他们会的戏不多、演唱水平还不高互为因果。有了《音配像》这份家底,首先要在青年演员身上盘活。对于他们已经会的戏,要找找差距;对于不会的戏,要赶紧学下来。此外,还要借助于《音配像》提供的许多名家不同的演出版本,帮助年轻的京剧人拓宽眼界,转益多师。现在的青年演员多热衷于以宗谁像谁为安身立命之本;非所宗者,一概淡漠。这是妨碍他们成长的一个误区。梅兰芳同青年演员谈艺,提出“要善于辨别精粗美恶”。这种辨别能力是从“努力开展自己的眼界”,勤于比较和思考中得来;有没有这种能力,是影响一生艺术道路、艺术成就的关键。所以梅大师提倡多看多学;不但看同行的,还要看隔行的;不但向名家学,还要向“不很出名的演员”学;不但学习老师,还要“研究老师”等等。总之对于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可听其自然”,而要在不断的观摩学习、分析研究中使之“变得更尖更亮”[1]。如果大家以这种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业务,那么《音配像》将是一门多么重要的进修课程啊!

对照当前的演出水准,《音配像》中展现的名家风采,有许多地方是我们难以企及的,因而学习是第一位的。但这份家底也有它的历史局限性。有不少作品,即使我们临摹得很到位,要把它拿到剧场中去号召观众,仍是十分困难的。而京剧的真正生存方式,不是在荧屏上,而是在剧场中。不能在剧场里征服观众的作品,总有某种缺陷,有的难以弥补,只能作为艺术资料来欣赏、研究;有的可以改进,从而获得新的生命。这就要求我们对待这批作品应有不同的策略:对于迄今仍有号召力的经典作品,则要通过我们技艺上的精益求精,加上年轻人的自然优势,使之焕发出新的光彩(像于魁智演出李少春的《打金砖》那样);对于虽然保留着某些精彩技艺,但在剧场中已经失去了昔日号召力的传统剧目,则要仔细研究其原因,寻找改进办法,使之由“冷”变“热”。这是富于创造性的前辈艺术家们一直在做的工作,不能到了我们手里就中断了。例如《音配像》中周信芳与李玉茹的《投军别窑》,据陈墨香言:“旧本甚松懈。后由周信芳增改,演于申江,传至北平,较旧本精整多矣。”[2]《音配像》中李少春、袁世海、侯玉兰的《野猪林》,则是由李少春在杨小楼、郝寿臣排演过的《头本野猪林》、《二本山神庙》的基础上作了整体性的重新塑造,既提高了全剧的技术含量,又深化了人物性格和全剧的思想内涵,成了李少春的第一代表作。这是随手举的两个例子。京剧中的精品,都是一代一代艺人打磨出来的。可是现在的演员少有这种创造意识了,一切等待剧院团安排,由编剧者编、导演者导、作曲者设计唱腔,似乎自己就是体现他们的创作意图而已。以如此被动的心态来演没有新的编、导等创作人员参与的传统剧目,怎能越演越好呢?今天亟须提倡演员的主体意识和创造精神,对于《音配像》中的作品,既要潜心临摹,又要敢于精心打磨——提炼、丰富甚至重塑,以使它们成为自己身上的活的艺术传统,要有本领把在荧屏前欣赏的观众尽可能多地再拉到剧场中来。

京剧要不要搞新剧目建设,这在关注京剧命运的朋友们之间颇有争议。最近,一位朋友在刊物上发议论:“排几出短命的新戏,倒没什么,少一些‘很内涵的演员’,则‘有伤大雅’了。”这里包括两个判断:一是新戏必然短命;二是演短命的新戏,妨碍演员“很内涵”,“有伤大雅”。这种感慨之值得同情,是因为我们的新戏确实不大争气——成活率太低了。但这需要从认真总结经验教训着手,争取少一点“短命”,而不应片面地反对排演新戏。《音配像》中的那些京剧大师,哪一个没有自己标志性的新戏呢?《霸王别姬》、《锁麟囊》、《望江亭》等等,不都是从道光以迄光绪年间各种版本的《都门纪略》里找不出来的新戏吗?而且正是这些新戏,帮助了他们艺术风格的形成和发展,以至成了他们的传人必学必传的经典。我要说一句这位朋友准不爱听的话:京剧到了新世纪,要巩固自己的文化地位必须依靠精湛的老戏,要提升自己的文化地位必须依靠成功的新戏。这种提升,自然包括演员的文化涵养和他们作品的文化品格。现在许多优秀的青年演员明白这一点,只是苦于难得成功。这就特别需要我们组织创作和从事创作的朋友,好好研究京剧本体。前些日子我在上海图书馆翻阅旧杂志,看到梨木凉(疑是李慕良的化名)一篇文章,介绍编剧家吴幻荪的戏曲主张:“戏艺应复古,含义须取新。”[3]吴氏曾为杨小楼、郝寿臣、马连良等改编移植过不少优秀作品,这十个字,当是他的经验总结。所谓“戏艺应复古”,我的理解是,搞新作品,在艺术上还要回归本体,遵循来自悠久传统的基本规律。这是一个含义宽泛的美学命题,从事新创作者往往很少考虑,故屡受挫折。一出戏成败的最终裁定者是时间和观众,不是哪个部门或专家、权威。李少春的《野猪林》能传下来而另一名气极大的同题材作品却传不下来,这中间不亦透露出一些规律性的信息吗?《音配像》中蕴藏的京剧本体信息和艺术资源是极其丰富的,我们可以通过新创作加以激活,为京剧增添新的时代光彩。所以,《音配像》不仅属于观众和演员,也属于所有从事京剧工作和一直热情地支援京剧工作的朋友。

(原载《中国戏剧》2002年第8期)


[1]梅兰芳:《要善于辨别精粗美恶》,《梅兰芳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62年版,第41—47页。

[2]陈墨香:《京剧提要》,稿本,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藏。

[3]梨木凉:《志名编剧家吴幻荪》,《百美图》创刊号,1938年11月21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