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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说汇
1.5.4 兴趣的力量

兴趣的力量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到上海读书,才有机会观看京剧,最让我着迷的是麒麟童——周信芳先生的精彩表演。我那时十五六岁,看完他的戏,走在回家的路上,常会情不自禁地模仿他的舞台动作,有时在屋后的凉台上高歌一曲,也不怕打扰了邻居。而且自我感觉挺好:嗓音、韵味很像“麒老牌”啊!于是产生一种遐想:若是麒麟童经过我家门口,听到我的歌声,会收我做徒弟呢!——但这种机会一直没有等到。

进了高中又读郭沫若的历史剧,非常感动。我把这种感动同看麒麟童演戏的感动结合了起来,立下一个志愿:学编剧,用麒麟童的表演刻画历史人物,感动千千万万观众!由于1950年学校不招编剧班,这个愿望也未能实现。

在舞台下见到我崇拜的周先生记得有四次:一次是1951年在康乐酒家,上海文艺界集会庆祝他演剧生活五十年。正在开会时,梅兰芳先生到上海,刚下火车,赶来祝贺,我看到他们二人的热情拥抱。第二次是1955年,在北京颐和园听鹂馆,中国戏曲研究院全体同仁欢迎周先生就任副院长。院长梅先生因事未到,副院长程砚秋、张庚、罗合如都在座。领导致词后,罗院长点名要我发言,我讲了从事戏曲工作的起因,是受到了周先生表演和郭沫若历史剧的感动。“文革”中有同事还就这次发言给我贴了大字报。第三次是1957年在上海办第三届戏曲演员讲习会期间,给学员们观摩的演出计划中有一台京剧,是刘斌昆的《祥梅寺》、童芷苓的《得意缘》、周信芳的《斩经堂》,都是受批判的戏。请周先生演《斩经堂》是我建议的。开演之前,张庚先生带我到后台看望周先生,向他道谢。周先生还应邀到讲习会上讲课,派我接待。他到得很早,坐在教室里问我从事哪门专业,我说是舞台美术。他要我研究一下胖袄。他说:“京剧很讲究塑形。胖袄虽穿在戏衣里面,对塑造舞台形象很起作用。”本来约好要去拜访他的,因“反右”运动开始,这个班提前结束,就匆匆返京了。第四次是1964年在北京火车站。周先生是应周恩来总理提议担任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的顾问。会演结束时,康生在大会上火药味十足的讲话,给文艺界罩上阴云。我奉张庚先生之命送周先生,才知道那时他双眼的白内障已相当严重,上车时还扶了他一把,想到他在舞台上生龙活虎般的表演,不免伤感。“文革”后期,我是从幸熙先生那里探听到一些周先生受罪的情形。

在周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之际,我写了一篇《京剧与上海》,发表在《文汇报》上。其中谈到周先生的演剧精神,大致为:争取民众,体贴现实,强化综合,倡导“整体的戏剧”。他给予观众充满正义感和忧患感的审美激动,唤起民众共鸣之强烈,在京剧界是无与伦比的。

我在八十岁那年完成了集体项目《中国京剧百科全书》的“常务”性编纂工作,历时十五年,总算为京剧做了点实事。追本溯源,是同少年时代看周先生表演、培养起对京剧的兴趣分不开的。兴趣的力量,潜在而又顽强,影响着我对事业的选择、对京剧的挚爱。

(原载《新民晚报》2015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