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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说汇
1.4.10 传承古典美,创造现代美

传承古典美,创造现代美[1]

“文革”以后,京剧基本上进入了“后大师时代”。在新时期,京剧艰难前行,不能说没有新的大师,其认同度虽不能同历史上的大师们相比,也不能湮没。我觉得,至少有两位可以考虑。一是河北裴艳玲,一是上海尚长荣。前者以传统艺术的深厚积累和出色发挥取胜,后者可以称之为新时期“现代京剧”的开启者。

当大师,必须有三个基本条件:(一)有若干独创性作品,为京剧这棵生命之树增添新的果实,丰富了京剧艺术的积累;(二)其成功塑造的艺术形象所体现出来的鲜明风格,能有序地传承下去,继续活在今后的舞台上;(三)要有提升到一定理论高度的经验总结,融入京剧艺术的精神传统,增强其活力。

用这三条来衡量,裴、尚二位都还有些不足,但都可以弥补。以尚长荣来说,他的《曹操与杨修》正在向青年演员精心传授。还听说,将成立尚长荣艺术的研究工作室,记录、整理、总结他的表演艺术经验。如果这两项工作做得很好,尚长荣作为新时期京剧大师之一的认同度也会大大提高。习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当面表扬了尚长荣:你的戏我看过,很有现实针对性,真正起到了繁荣发展文艺工作的作用。这个表扬,意义重大。

京剧虽然处于“后大师时代”,无法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进入新的大师时代,但京剧是难以消亡的。它建立在艺术表现力基础之上的艺术生命力是十分强大的。从这次艺术节来看,京剧界的精神面貌是积极进取,力争上游,取得了很大成绩。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注重人物心灵的深入描写,折射出当代人的思考;敢于表现重要历史人物,如屈原、康熙、林则徐、杨靖宇等,使京剧的文化底蕴和民族精神更加深厚;不但处于京剧中心地区的院团依然倾情投入,表现强势,有些不处于中心地区的院团,也用自己的作品,表明他们站到了京剧艺术探索的前沿。

我有三点希望:

一、要把传承古典美和创造现代美作为京剧艺术建设的基本方针,毫不动摇地长期坚持下去。在历史上,京剧既是民族艺术又是时尚艺术。到了现当代,由于文化格局的巨变,外来的和内生的新的时尚艺术的大量兴起,使京剧边缘化了。经过京剧界的不懈努力,使京剧转化为既是古典艺术又是现代艺术。这是了不起的转化。

对于京剧是古典艺术,大家比较认同。但要以传统剧目为主要载体的古典美得以保存、传承,也是要花大力气才能做好的工作。因为传统戏不一定都是经典;真正的经典,乃是现代艺术家对传统戏的精心选择、加工、提升。有了古典美的传承,京剧现代美的创造就有了“根”,就会从中汲取本原信息,有利于避免异化,并与之并存、媲美。

对于京剧还是一种现代艺术,则有分歧。但这是铁的事实,而且正在继续成长、发展之中。京剧必须以传承古典美和创造现代美两个翅膀飞向未来。

二、要把政策扶持工作做深做细,尤其要帮助院团克服在困难条件下容易产生的浮躁情绪,这样,我们国家非常有力的同时也是有限的宝贵扶持,避免浪费,真正滋补在京剧艺术的建设之上。

京剧的艺术建设要突出抓住两个重点。一是艺术创作的起点,就是文本;一是艺术创作的终端,就是演员,就是表演艺术。一出戏最后能把观众打动到何种程度,是靠演员的功力与魅力,靠表演艺术的力量。但前提是必须有好的起点,好的剧本。现在作家队伍太小,好的文本太少,是京剧发展的瓶颈。同时,演员实践机会太少,成长太慢,也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我这样说,绝非轻视导演、作曲和舞台美术。这些艺术力量,归根到底,是开发起点的文化价值,丰富和强化终端的艺术征服力,并从中表现出各自的、互相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然而没有起点与终端这两个重点的良好基础,其他艺术力量也就无用武之地。

三、要深入开展京剧的理论研究。真正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是建立在扎实的理论基础之上的。这次艺术节,文化部领导要求加强评论工作,认真地进行“一戏一评”。评论就是运用基本原理对具体作品的一种审美判断。加强评论与深入研究基本原理可以相得益彰。应当承认,在京剧的艺术特征、文化定位以及“移步不换形”等许多理论问题上,分歧很大,相当混乱。这种混乱,有其历史根源,因为我们走的弯路、受的挫折实在太多了。我们只能通过自由、民主的学术讨论,结合艺术实践,逐步正本清源,既加强了理论建设,也有利于京剧的健康发展。我只举一个例子,就是关于京剧现代化问题,有许多误解,亟须澄清。

1. 现代化不是一个题材概念,不能等同于提倡表现现代生活。对于京剧来说,古代、近代、现代、当代题材,都可以表现。现代化是一种文化精神层面的追求和预设,其目标是丰富和提高当代人的心灵建设。

2. 现代化不是要把民族艺术西方化。西方戏剧经验可以借鉴,借鉴是为了丰富,而不是简单的拼接,更不是替代和消解民族艺术内在的美学精神。

3. 现代化也不是对不同的戏曲剧种和不同的戏曲作品的一种统一要求。一定要从具体条件出发,反对简单化、一刀切。拿京剧来说,对公认的传统经典,如《捉放曹》、《空城计》、《霸王别姬》、《锁麟囊》、《野猪林》、《望江亭》、《穆桂英挂帅》,等等,要高水平传承。有些基础好的、还有这样那样不足之处的,要审慎地、“移步不换形”地加以改进,争取经典化,就像当年梅兰芳对于《宇宙锋》、《贵妃醉酒》所做的那样。有些传统剧目可以与新创作并存媲美,就像《遇皇后·打龙袍》与上海京剧院的《狸猫换太子》,北京京剧院的《秦香莲》与天津京剧院的《香莲案》。有些则是全新的原创之作,如《曹操与杨修》、《成败萧何》、《膏药章》、《骆驼祥子》,刚刚推出来还可以进一步加工的《金锁记》、《金缕曲》,等等。所有这些不同审美形态的京剧作品的传承、加工和创造,都是京剧现代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

这次讨论中有同志提出来,京剧可不可以地方化?我的想法是:京剧既要古典化也要现代化,既要全国性也要地方性。但这个地方化或地方性,是随着作品的有效积累,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的某种艺术特色。不能主观臆造,拔苗助长。过去就有过鄂派、津派之说,尚未成熟;只有海派,从20世纪初商业化主导下的近代化,逐渐走向成熟,前有周信芳,后有“尚长荣三部曲”和“陈少云三部曲”,才有了气象。这是多么曲折艰辛的历程。

当下有不少地方文化部门热心提倡开发利用地域性文化资源,往往采取命题作文的办法,虽然方法上有缺点,但这种要求有合理性,有利于丰富京剧艺术,有利于京剧现代化中的多样化,有利于京剧与各地人文的深度结合。需要注意的是,有文化意义的不一定有戏剧价值。要想办法让戏剧价值与文化意义有机地结合起来,关键是看能否有效地、创造性地运用京剧的本体艺术手段,演绎出生动感人的中国故事。

习总书记说:“当高楼大厦在我国大地上遍地林立时,中华民族精神的大厦也应该巍然耸立。”我相信,京剧的现代建设必将是中华民族精神大厦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并由此焕发出新的时代的光彩!

(原载《中国戏剧》2014年第12期)


[1]2014年11月20日在第七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专家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