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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说汇
1.4.8 海派京剧终于修成正果

海派京剧终于修成正果[1]

尽管尚长荣先生有若干出色的传统折子戏,但如果只有一部新作品《曹操与杨修》,我们将如何评价尚长荣的艺术成就呢?我们会调侃地称之为“尚一出”。没有了“三部曲”,也就不存在“尚长荣阶段”。上海京剧院五十年院庆时,我写文章把这“三部曲”称作上海京剧院的“尚长荣阶段”(现在罗怀臻又置换为“尚长荣时代”了)。总之,孤零零的一出戏,我们评价尚长荣就底气不足。

我在1995年12月一次戏剧沙龙的发言中说,尚长荣“是京剧界最耀眼的跨世纪巨星,再经过世纪之交这十来年的奋斗,有可能成为我们新一代的艺术大师”[2]。今天,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靠的是“三部曲”。

尚长荣与上海京剧院的好处,就是没有背《曹操与杨修》大获成功的包袱,而是继续探索,继续创造,继续前进!

我是不赞成用《曹操与杨修》来打压《贞观盛事》和《廉吏于成龙》的。说什么《贞观盛事》是对体制的“小骂大帮忙”,是“揣度圣意”的“失魂”之作;说什么《廉吏于成龙》是精神产品中的“三鹿奶粉”。

这三出戏的思想意义各有不同,艺术成就也有各自特色和某种差别,但要明确,《贞观盛事》与《廉吏于成龙》都是取信历史、关照现实的好戏。

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卷首说:对中国以往历史要有一种“温情与敬意”,不能以为“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可以对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3]。对魏徵、唐太宗、康熙(他没有出场,却是康熙指派并支持于成龙去料理福建通海案的)、于成龙,我们应该抱有“温情与敬意”,艺术地表现他们是应该的。这里不存在赞美封建制度的问题。这些戏只是张扬古人的嘉言懿行、优秀品质,以提高我们的社会正气。文艺不可能解决体制缺陷,我们也不幻想贪官污吏看了戏就会转变。但好的戏能够表达人民的愿望,也有某种荡涤心灵的力量,所以获得广大观众(也就是人民)的感动、欢迎。

我真诚希望,朋友啊,在你“站在上帝的高度”之前,先在历史与人民面前,端正态度!

这个“三部曲”对尚长荣表演艺术的发展就更加重要了。三个形象,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一个本色脸,个个鲜明生动。观众喜欢这些戏,是同尚长荣表演艺术的魅力分不开的。这些戏让我们看到了尚长荣在激活传统的理念之下,把花脸行当的表演水平提到怎样一个新高度!然而我们对尚长荣表演艺术的成就和经验,还远远没有来得及深入总结。

我看了尚长荣的“三部曲”,有一句涌在心头的话,一吐为快:从周信芳到尚长荣,海派京剧终于修成正果!

这“三部曲”有贯穿一致的东西,那就是周信芳一生所追求的:争取民众,体贴现实,强化综合,倡导“整体的戏剧”。

周信芳是京剧史上最重视性格化的动作的大师。他受历史条件的限制,所编演的新戏,虽然发挥过重大历史作用,尤其抗战期间的“歌台深处筑心防”,但从今天的要求来说,从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来说,大概还不能同“尚长荣三部曲”相比。田汉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却没有帮他写过一出戏,想帮他改《明末遗恨》也是半途而废。

“尚长荣阶段”把“周信芳阶段”的演剧精神,在新的时代、新的文化环境,运用新的艺术资源,发扬到了新的艺术境界。

对“尚长荣三部曲”就不必称之为“海派京剧”或“新海派京剧”了,这就是现代京剧。今天,京剧艺术已经由京派与海派的对峙、融通,转化为古典与现代的并存、媲美。

“后尚长荣阶段”的上海京剧院,令人担忧也令人期待。但我想,若能把周、尚两位大师的艺术追求、艺术经验当作剧院的精神命脉,在中青年演员中培养集体审美理想,也许会有一个短暂的低潮,总归还会再领风骚的。

(原载《中国戏剧》2010年第7期)


[1]2008年11月24日在尚长荣三部曲研讨会上的发言。

[2]《呼唤大家——尚长荣表演艺术座谈会》,《中国戏剧》1996年第1期。

[3]钱穆:《国史大纲》卷首“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商务印书馆1996年修订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