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后记 在米家云山里行走

后记 在米家云山里行走

这是我的第二十二本书,也是我一生中写得最费力的书。

对米芾的关注,早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就开始了,当时我工作的地方就位于南山鹤林寺的对面,每天上班都要经过米芾的墓。那座墓在“文革”中被造反派们砸烂了,只剩下两根半截的牌坊石柱倒在荒山衰草之中,从没有人去看一看。那时我偶然在书店里买到了一本《米芾墨迹三种》,精印的八开本,只要一元多钱,里面印着《虹县诗》《研山铭》和《多景楼诗》这三通米芾的大字帖,每个字都是原大,极度精彩。我每天都要写标语,都是手执一支题刻着“秋云半壁米家山”的旧毛笔,在旁边翻开这本帖,在整张红纸上进行临写,把米字变成革命的口号。这样的工作进行了七八年,我已把米芾的那三通名帖写得烂熟,这本珍贵的书帖一直陪伴我到现在。

上世纪九十年代,市里考虑要修复米芾墓,还想建米公祠,那时我正忝列市政府专家组的成员,有关方面组织我和另一位古典园林建筑师去襄阳考察,在那里,我得到了非常丰富的米芾字体的拓本,这下资料非常充足了。后来中央电视台在多次采访镇江的节目中,凡是有关米芾的介绍,都是由我来讲述。在我所著的《千古江山》一书中,有关米芾的部分占了很大的篇幅。

本世纪以来,我在米芾最后一任淮阳军的所在地睢宁县,为他设计了一根《米芾司所》的浮雕柱,这是为他造像的开始。以后又先后在镇江市内多处大型壁画中为他画了肖像。三年前,丹徒区开始在长山建设“米芾国际书法公园”,邀我去创作了三幅巨幅的壁画,一幅是《敝居帖》,一幅是《丹徒古城图》,另一幅是《米公故居图》,每幅的面积都近五十平米,以后又陆续有一些较小的设计。我自认为,无论是在硬件的创作上,还是在米芾资料的搜集上,我都已经足够丰富。

凭着这一份自信,在写《米芾传》的时候,我自认为应该有把握的了。

没想到,具体写作时,很多的问题都接踵而至。因为米芾这个人,一生都是谜,不仅他的生卒年代、籍贯父母,就是他的经历和作品也时有讹误,要想厘清相当费力。这一切,使得我面对着大量的资料,就如同面对着氤氲朦胧的米家云山一样,真幻莫辨,时近时远。

这本书花了我一年半的时间,我几乎走遍了米芾一生中曾经任职过的地方,以及一些与他有关的地方,南到广州,中到开封,北到北京,东及台湾,搜集了无数资料,其中还包括一些以前所没有发现过的佚文、佚作,有着许多全新的发现,以及若干对以往结论的颠覆。在与那些地方的文史学者交流的过程中,我还为他们提供了一些我知道但他们没有的资料,甚至还有一些“副产品”,那些资料可以供我写另外的一些文章或书使用。

在中国的文化界,米芾素以癫而名世,他的癫,其实并不是疯狂,而是一种痴绝,一种入迷,一种不合时宜的迂阔,一种无限投入时的忘我,一种不为世人所理解的执着。他的性格是复杂的,是可以分为两半的,这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绝妙的素材,可以塑造出一个艺术形象丰富饱满的人物。要想写好他,仅仅掌握有丰富的资料还不够,还需要有对他性格的深切理解,需要对古代文人独特心态的准确把握。

传主是一位著名书法家,创作时对于书法艺术的了解也非常重要,虽然不能把这部传记写成评论,然而夹杂在传记当中的那些专业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米芾是书法家,是画家,是艺术评鉴家,也是个诗人,他诸方面的修养和成就都为本书制造了写作上的难度。

宋朝特定的时代背景也是一个重要的构成,没有那个时代,就不可能有米芾这个人。

凡此一切,都促使我在写作时战战兢兢,小心对付,对每一处都要进行仔细考证,反复推敲,在具体的细节上,我不能让他走出宋朝,但在文化的成就上,我要让他走出宋朝,站到中国文化的大背景前。

米芾不是个完人,也不是个伟人,他不像苏东坡那样让人充满了称颂,充满了景仰,他的某些做法甚至可以令人莞尔、令人嗤笑,甚至令人不屑,然而也正是这样,他才是个彩色的人,立体的人,复杂的人和完全的人。

我每天早晨都要绕着南山行走一圈,经过黄鹤山下的米芾墓,走进幽深的山林之中,聆听黄鹂的啭鸣,观看如画的云山。那是米芾笔下的云山,浅淡然而深邃,纯粹然而绚烂,简单然而复杂,宁静然而勃动,如果你不进入它,就不会得知它的真谛。

但愿我的读者能随着我一起,在米家云山里行走。

作者

2015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