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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全传
1.5.1 一、首功巧相让声名更鼎盛

一、首功巧相让声名更鼎盛


攻下常州后,李鸿章终于感到可以拆掉常胜军这个“过河之桥”了,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说,常胜军“不仅每月需银五六万两,而且要求很多,又反复无常,鸿章忍气吞声,苦于没有应对之策”。

常胜军统领戈登早就看透了李鸿章的心思,他想,与其让李鸿章将常胜军慢慢削弱,不如乘现在势旺,多提点裁撤条件,给自己捞点好处。况且,常胜军正在腐化涣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于是,戈登主动要求遣散常胜军。这正中李鸿章下怀,他立即高兴地同意下来,几乎满足了戈登开出的所有条件。

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李鸿章裁撤常胜军,除所有军械移交淮军外,特留洋炮队600人、洋枪队300人,其中,洋炮队由罗荣光统领,洋枪队由李恒嵩统领。此时平吴军事既定,这是淮军最后吸收的一支部队,淮军总兵力已达7万人,步、骑、水、炮诸兵种一应俱全。经过两年多的战事历练,淮军形成了两个鲜明的特色:在量上,淮军表现出不拘一格的录用风格,几乎来者不拒;在质上,淮军善于革新,军中甚至出现了以外语为操练口令的新气象,武器装备更是领先于湘军。

早在同治二年(1863年)年初,张遇春的“春”字营就有200人的炮队参加战斗,这是淮军成立的正式炮队。当年六月,淮军攻打苏州时,程学启和刘铭传都有了自己的炸炮队伍。这些炮是12磅1磅≈045千克重的短炸炮,即臼炮,因为炮身短、口径大,炮口向天,形如怒蛙,也叫“田鸡炮”。当时尚无调整高低角度和炮口方向的装置,所以发射时一般固定于45度角,用加减装药量来定射程的远近。由于弹道弯曲,对遮蔽物后的目标有较大威胁,可以用来攻城。这种炮还是前膛装弹,可用实心弹和榴弹,李鸿章看重的就是它“落地开花”,所以淮军喜欢用榴弹。裁撤常胜军后,李鸿章终于如愿以偿,但他并不满足于此,认为淮军在日后不但要能“靖内寇”,而且要能“御外侮”,目光可谓十分长远。他的恩师曾国藩也同样带兵,但对武器的看法却要保守得多。曾国藩认为:“制胜之道,在于人而不在于兵器。真正的美人不争珠翠,真正的书法家不争笔墨,然而真正善于作战的将士,难道必须力争洋枪、洋炮吗?”这也是他们两人军事思想上的区别。

第四章巧取功名争荣宠徇私枉法无曲直/   一边是淮军攻无不克,节节胜利,一边是天京城固若金汤,湘军久攻不下,这对于一心想要独享首功的湘军主将曾国荃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就在湘军正陷于围攻天京的苦战之中时,曾国荃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朝廷下令淮军与湘军会攻金陵(天京)。

曾国荃接旨后,心顿时凉了一半。他知道李鸿章一向好揽事,这顺手的好处他不会不要。当初李鸿章刚投奔曾国藩时,曾国藩派李鸿章到曾国荃处办理营务。为了对老师的弟弟表示尊重,李鸿章特意拿出一把纸扇,请曾国荃题字留念。曾国荃居然得意扬扬地写了“门多将相文中子,身系安危郭令公”十四个字,将扇面占得满满的,而且字体欠佳,歪歪扭扭。李鸿章看后嗤之以鼻,心想,你不过是个秀才,居然敢自比郭子仪!真是大言不惭!所以他没待几天就告辞了。

李鸿章任江苏巡抚后,曾国荃一再向李鸿章催促粮饷,弄得李鸿章烦不胜烦。加上在几次调用人员的事情上,他和曾国藩兄弟意见不一致,结果闹得不太愉快。

想到这些往事,可急坏了向来好大喜功的曾国荃。一方面,他担心李鸿章来攻天京,会与自己抢功;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现在淮军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可能会很快收复天京。这样一来,自己的苦战不就白费了吗?

没想到,李鸿章接旨后一直按兵不动,只给朝廷上了一道《分剿湖州进逼长兴》的折子。折后附有《请俟湖州克复再协攻金陵片》,片中声称自己生病了,暂不能出兵。该片的最后写道:“目前常胜军所遗留的炮队尚未练成,程学启所遗留的炮队已派往长兴,刘铭传近在句容,也打算添配炮位,操练两月之后再行攻剿。除由臣督令各军尽快操练,一边多制炸弹,广储攻城兵器,听候调拨外,拟请等收复湖州、苏防稍为松懈,再协攻金陵,以求有所帮助,仍随时咨商曾国藩、曾国荃酌度办理。”总之,折子所说的全都是不能出兵的理由。同时,他又写信催促曾国荃快点行动,尽早拿下金陵。

朝廷见淮军迟迟未动,连降谕旨敦促李鸿章指派统领,并派专员催促淮军前往金陵,协助湘军一起攻城。李鸿章无奈,只得把驻防各州县、河道海口的几员大将召来,共议出兵之事。

张树声、刘铭传等人到后,李鸿章慢条斯理地说:“本部院今日把各位大人召来,是要通报一件事情。眼下,江苏各州县、城郭,贼匪已基本肃清,只剩金陵尚在克复之中。金陵有曾九帅坐镇,得城只在旦夕,完全不用淮军援助。况且,淮军各营历经几月苦战,伤亡颇大,急需休整补充,估计总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各营应抓紧办理。现在请各位议一议,淮军休整之后,先打哪里为好?”

朝廷派来的督军一听,李鸿章还是没有半点出兵金陵的意思,这不仅是对他这个督军的蔑视,也是对朝廷的蔑视。他生气地说:“请问抚台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是大人您说错了,还是本使听错了?圣旨说得清清楚楚,难道抚台大人故意抗旨不遵?”

李鸿章一看督军发火了,忙赔笑道:“都怪本部院没讲清楚。督军大人应该知道,曾九帅围困金陵近两年,如今外面几乎没有援敌,金陵已是孤城一座,即使不打太平军也支撑不了多久。曾九帅不强攻,只是为了减少湘军伤亡,并非兵力不足。如果此时淮军再去增援,岂不是浪费人力物力,反倒添乱?再说,曾九帅从没提出增援的要求,并再三声明,围金陵在饷而不在兵。朝中的大人们催得急,是因为不知实情,而您来了知道这个情况,您说怎么办?”

督军不知道李鸿章在忽悠自己,觉得李鸿章的解释还是有些道理的。兵马一动就要银子,既然曾国荃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金陵,何必要多费银子呢?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们觉得淮军往哪里出兵更要紧?”

李鸿章手下的将领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思,都认为打金陵是当务之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副将刘铭传说:“金陵久攻不下,当然是打金陵最要紧。淮军的大炮只要一开,不出三五天准保能将它拿下!”

李鸿章狠狠瞪了刘铭传一眼,诱导说:“本部院原来的想法跟刘副将一样,但我们对敌情的判断是错的。现在只有浙赣境内的残敌多,要打还是往南面打更迫切,从湖州对金陵形成包围之势,这样也可彻底断了金陵守敌的念想。”

张树声心思细腻,已明白李鸿章的意图,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大帅说得没错,既然金陵不需要正面支援,我们不如向南肃清残敌。”

事实上,曾国荃几近疯狂。七月十八日,曾国荃出示李鸿章发来的出兵咨札,问众将:“别人就要来了,艰苦两年的苦劳能让给别人吗?”众将都说:“愿尽死力!”当晚,通向金陵城内的地道已经挖通。七月十九日,就在李鸿章出兵的前一天,曾国荃部由地道炸塌城垣20余丈,湘军终于攻入金陵。

至此,曾国荃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首功”。对于李鸿章的让功之举,曾国藩心知肚明。攻克金陵不久,李鸿章率军赶到,曾国藩亲自到城外下关迎接,拉着李鸿章的手道谢:“我弟弟的面子,是靠你给保住的,我们得谢谢你。”由此可以看出,李鸿章做事很有原则,他不愿意为了争夺眼前的小利益,去破坏已经存在的某种秩序或者关系,这也显示出了他的高瞻远瞩和大将气度。

而李鸿章为了让首功给曾国荃,刚出兵向南进浙江,结果遭到正在浙赣围剿残敌的左宗棠斥责。左宗棠上奏朝廷,告李鸿章“越境掠功”。李鸿章有口难辩,赶紧撤兵,归还战利品,又大大吹捧了左宗棠一番,极为完美地化解了这次危机。

不管怎样,剿灭太平军在各方的努力下,终于大功告成。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曾国荃、胡林翼、彭玉麟、沈葆桢等人,成了时代的“启明星”和晚清中兴名臣。慈禧太后重重封赏他们之后,内心不禁感到一阵阵失落:难道我堂堂大清朝廷,皇亲贵胄就没有一个中用的吗?她将这些人一个个比对,实在心有不甘。她不像东宫慈安太后那样容易满足,也不像满朝大臣那样安心徜徉在“同治中兴”的祥云里,她思虑得更深。消灭太平军之后,她刚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心里又被压上了另一块石头。

她把恭亲王奕䜣及军机大臣文祥、曹毓瑛召来,问他们有何想法。

文祥说:“曾大人现为两江总督,督办江、浙、皖、赣四省军务。他所创建的湘军有10多万之众,直接指挥的包括曾国荃部在内的湘军就有六七万人,浙闽左宗棠大人的湘军也受他节制;江苏李鸿章大人的淮军有7万余人,也是他调教出来的;他还控制着皖、赣等省的厘金和数省协饷。这在满蒙王公重臣中也不曾有过。”

慈禧太后睁开微闭的双眼,慢条斯理地说:“这些情况本宫都清楚。现在是请几位大人来议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慈禧太后感到恨铁不成钢的是,大清的八旗兵只知道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历数往日的辉煌,而自身腐化堕落得一塌糊涂;绿营兵忙于生计,忙得顾头不顾尾,久不练兵,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内忧外患还真得依赖汉族大臣,但曾国藩功高势大,一呼百应,这对朝廷来说是很危险的。

曹毓瑛献计道:“太后,微臣倒是有点想法,就是三分兵权,不知对否?”他在军机处干的时间最长,也曾带兵打仗,立过战功,是少数几个可以在紫禁城骑马的重臣之一。

慈禧太后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曹毓瑛接着说:“曾大人的人马过于集中在江淮,微臣认为可以把他们分成3支,二曾的老班底四五万人可去两湖(又称湖广),那里是湘军的老家,他们不会不乐意;李大人的淮军最好在江淮不动,那里洋人多,非他治理不可;难的是左大人的几万湘军不好安置,不能回老家,只看他是否愿意去西北。”曹毓瑛只是从军事的角度来讲,以他的身份,没有谈及权力分配,让人听起来比较客观。

慈禧太后也正有此意,她需要支持者,而且还要考虑如何授权才不至于让功臣们不满,因此,她又征询恭亲王奕䜣的意见。

“他们几位都是总督、巡抚,作为封疆大吏,已不可复加,唯一可加赏的就只有爵位了。”奕䜣说话一向比较干脆。

慈禧太后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夸赞李鸿章说:“李大人架子还真是既会办事,又会做人。”

至此,慈禧太后心中打定了“扶李抑曾,均权制衡,分而治之”的主意。李鸿章和曾国藩这对师生此后的宦海沉浮,将在慈禧太后的这一策略下,发生此消彼长的微妙变化。

湘军攻陷金陵不到4个月,曾国藩突然接到圣旨:“加赏曾国藩太子太保衔、一等侯爵;曾国荃赏太子少保衔、一等伯爵,前往湘鄂皖交界,督后剿贼,务必迅速前进,勿少延缓;加赏李鸿章一等伯爵,署理两江总督;加赏左宗棠一等恪靖伯,待肃清赣浙闽残敌后,筹划西北军事。

这道圣旨让两个人犯难了。一个是左宗棠,让他这个东南两省总督筹划西北军事,真是难为他了。但军令难违,他只得奉命率军入江西、福建追击太平军李世贤、汪海洋残部,直至同治五年(1866年)初才将二人歼灭于广东嘉应州(今广东梅县)。另一个自然是曾国藩。接到圣旨后,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忧心忡忡,几日茶饭不思。湘军刚刚走下“火线”,还没来得及整补,疲惫之师猝然再起兵端,恐怕军心涣散。况且,他的军权也没了,只是以协办大学士署理直隶总督,朝廷还给他派了个督办军务的钦差。再说,在湘鄂皖交界地区的捻军又成不了大气候,用湘军主力去进剿,无异于杀鸡用牛刀。曾国藩满腹狐疑,觉得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但一时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到一个月,朝廷又颁旨,说要追查金陵窖金与幼天王下落,这使二曾与清政府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久经宦海沉浮的曾国藩当即看出这分明是朝廷扬李抑曾,想要削弱自己的实力,同时助长李鸿章的实力,从而使两者势力均衡,相互牵制。

其实,自湘军攻克天京后,加官晋爵的曾国藩便已坐立不安。他太精于权术,也深谙官场之道。“功高震主”这4个字不时地敲击着他的心,使他不由得琢磨起后路来。

思量再三,曾国藩认为“远权避谤”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对曾国荃说:“位高权重而又享有盛名的,自古以来有几人能得善终?终究要设法将权位推让少许,则晚节可保。”为了消除朝廷的疑忌,同时又稳操兵权,他要“借助淮军以济湘勇之穷”,便致书李鸿章说“湘勇强弩之末,锐气全消”,宜“多裁速裁”,而“淮勇气方强盛,必不宜裁”。

李鸿章对曾国藩做出的决定佩服不已,他敬佩恩师能将“权位”二字看得如此透彻,同时也明白恩师的真实用意。即使如此,曾国藩的计划对他来说也是极其有利的。事后,他决定安慰恩师并投其所好,致函曾国藩表示支持他裁湘留淮的决策,并说双方在兵事上休戚相关,淮军若“改隶别部,难收速效”,一旦有所需要,曾国藩仍有权调动淮军。不久,曾国藩将自己治下的湘军,包括曾国荃的部队大量裁撤。曾国荃本想着自己打下金陵,“功高盖世”,指望获得进一步的提升,而且当初咸丰皇帝的许诺是打下金陵者封王,不想现在却落得个兵将被遣的下场,他一气之下,跑回老家休养去了。而李鸿章的淮军仅裁汰了几千老弱,保留了原有建制。

慈禧太后心中的“石头”终于搬掉了,但随即遭受了狠狠的一击。同治四年(1865年)五月,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消息传来:清廷唯一能征善战的悍将、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被捻军打死!他死在一个十几岁的童子兵张皮梗手下,场面煞是惊人。慈禧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在瞬间狂跳起来。僧格林沁是八旗支柱,总统山东、河南军务,直鲁豫晋各省督抚、提镇及团练大臣悉归其节制。他的嫡系部队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其骑兵战斗力强大,常常以少胜多。继俘获捻军头目张乐行父子,在皖北取得胜利之后,他满怀信心,从皖北追剿捻军至豫鄂等地,实行“威力追剿”战略,对流动中的捻军穷追不舍,寻求决战歼敌,并拒绝湘淮两军的增援。

但捻军采取游击战术,南北奔走,飘忽不定,每每抓住机会,伏击旗兵。僧格林沁就是在曹州遇伏而全军覆没的。皇室控制的嫡系精锐的覆灭和僧格林沁亲王的战死,使捻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战斗力更为增强。业已“中兴”的大清帝国再度陷入风雨飘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