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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全传
1.4.2 二、师西夷兵器 整规范清军

二、师西夷兵器  整规范清军


李鸿章因战功一举成为江苏省的封疆大吏后,开始考虑如何进攻省会苏州。

上海保卫战之后,淮军虽然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但李鸿章深知淮军的弱点,如果没有雄厚的财力和广泛的人脉来保障,再庞大的军队也难成大器。而且,3场仗打下来,淮军损失了两员营官,其他营官也大多负了伤。同时军中的武器装备损耗也很大。面对不利形势,李鸿章充分显示出其气度恢宏、盘算精明的过人之处。他迅速从“察吏、整军、筹饷、辑夷”诸事入手,以整体推进的思路经营自己的淮军集团,而工作的重心自然就是“整军”和练兵练器。

通过对英法军舰的考察,李鸿章领略到了西洋军事的厉害,曾经对李秀成所部“专用洋枪,力可远及”表示赞叹,而当他看到洋枪队的洋枪、洋炮时,感到格外震惊,就像他后来所说的“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姿,实非中国所能及”,从而对一些洋玩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动起了“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的脑筋。

李鸿章认为,洋人的长处有三:一是战舰,二是火器,三是养兵练兵之法。

当他和淮军乘着从英国商行租来的轮船通过太平军控制区、沿长江顺流而下时,他在船上待了3天,因而有时间思考西方技术的价值,并开始对洋船(尤其战舰)产生兴趣。

说到战舰,有个外国人不得不提,他就是清朝第一任海关总税务司(海关行政)主官李泰国(Horatia Nelson Lay)。这个英国人有着很不平凡的经历,他15岁就来到香港,在中国从讨生活再到打天下,一路飞黄腾达。同治元年(1862年)三月,李泰国收到了清廷委托他用65万两白银,购买中号兵舰3艘、小号兵舰4艘和所需军械物资及后勤辅助设备的函件,并让他另外雇募英国人130名左右,组建中国新式海军。他得信后欣喜若狂,立刻动身前往英国。他之所以积极支持清廷创立海军,并为之付出数年的努力,主要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大清国海军首任最高长官。

李泰国这趟去英国,一共购买了8艘中小型舰艇,还雇请了英国海军上校阿思本为这支小型舰队的司令官。

同治二年(1863年)五月九日,李泰国返回中国。他到达上海后,首先去了江苏巡抚衙门拜见李鸿章。他坚信对舰船很感兴趣的李鸿章会支持自己,没想到李鸿章看了李泰国私订的《李阿合同十三条》后,一脸不高兴地对李泰国说:“大清国需要军舰,那是用来打长毛子的,现在长毛子已经被打跑了,还要军舰干什么?”

李泰国说:“巡抚大人一向是倡导建立海军的,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怎么突然改变初衷了呢?”

李鸿章直言不讳地说:“李税务司若是来跟本部院谈如何组建这支海军,本部院自然有兴趣,但你都将舰队的规模、司令官、各舰建制,甚至名字都定好了,还找本部院做什么?恐怕是银子不够,要本部院帮些银子吧?”

李泰国尴尬地笑了笑,说:“是的。舰队已经准备出发,我也花了大把银子,但仍有12万两银子的缺口……”

“银子嘛,我是有,但也不多。而且我的淮军要买火器、要发展壮大,处处要用银子。你的舰队花银子,该你自己掏腰包!”

李泰国惊讶地看着李鸿章,生气地说:“总理衙门已经下文让上海衙门解决经费不足部分,大人难道不知道吗?我辛辛苦苦为大清国创建海军,为什么要我自己掏腰包?真是岂有此理!”

李鸿章不急不恼地说:“第一,从你制定的协议、舰上的水手和军官到舰队使用指挥权,无论从哪一点看,这支舰队都不像是大清国的舰队,而更像你的私人舰队或者说是受英国人指挥的舰队,所以银子该由你或者英国政府出;第二,本部院只收到总理衙门为淮军购置洋装备的函文,如果这支海军配属给淮军,那银子本部院自当全力解决。不然,你只能找总理衙门要银子去。”

二人第一次面谈就这样不欢而散。其实,李鸿章做梦都想为淮军水师配置军舰,只是李泰国没能把握好他的心理。

事后,李泰国真的找总理衙门去了,而且把事情闹得很僵。后来经过各种关系的调解,又重新制定了《轮船章程五条》。七月八日,清廷颁布上谕:饬令总兵蔡国祥统辖这支舰队,阿思本为帮办统领,受两江总督曾国藩、江苏巡抚李鸿章的节制。

阿思本率舰队抵达上海后,才知道原协议已被清廷否决。他恼羞成怒,与李泰国一起再次大闹总理衙门,要求一字不改地施行《李阿合同十三条》,否则就解散这支舰队。

大清积弱已久,内外交困,在英国人面前强硬不起来。但曾国藩、李鸿章却不管这么多,立即联名上奏说:“洋人意气凌厉,认为轮船奇货可居;把华统领当作堂下之厮役、待门之贱客,水陆将士皆将引为大耻。”

朝中很多大臣也主张宁可不要舰队,也不能将舰队的指挥权交给外国人。最后,中英双方达成协议:英国归还中国购舰的全部费用,中国则出资遣散舰队官兵,总共亏了六七万两银子。李泰国虽然因此丢了官,但却得到了很大一笔补偿。

这件事对李鸿章触动很大,使他对“借师助剿”政策有了新认识,对部分江浙官绅吁请借洋兵代为收复江宁、苏州、杭州一带的呼声极为反感。洋人在上海横行霸道,平时对清军非打即骂,攻下城镇先抢战利品,根本不把清军放在眼里。清朝的大小官吏、军官士兵只能忍气吞声。李鸿章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曾说:“洋兵与清军有隙,与官军同剿时,洋兵经常肆意欺凌。”

第一支舰队流产了,并不意味着大清国不再组建舰队,相反,李鸿章组建水师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在创立和扩充淮军陆营的同时,也很重视组建自己的水师。最早的一支淮军水师,是在安庆组建的“善”字营,以孙善成为统领,拥有5艘炮船,后随淮军陆营东援上海。李鸿章抵达上海后,改编了上海旧有水师防军和苏嘉等地的部分枪船。上海旧有水师防军,以江南提督曾秉忠为统领,其旗下均为广勇。李鸿章起初将其裁减一半,仍由曾秉忠统领,不久又进行了一次精简整编,改派曾守忠、蔡渭川、曾敏行等分别统领,仍称师船。苏嘉各处枪船约有万余只,李鸿章认为枪船太小,船员大多为游民土匪,遇事依违两可,只能用作侦探向导,而不能用来冲锋陷阵。对于这些船员,黄翼升与淮军诸将都十分厌弃,唯有李鸿章力主采取“笼络控制”的方针,并收编了安徽合肥盐枭出身的郑国魁、郑国榜等人的枪船,立“魁”字2营。此外,李鸿章还在铭军(营的上级,设统领)中设有水师2营,鼎军和春军中各设有水师1营。

除了淮军陆营和水师之外,李鸿章还统管淮扬水师和太湖水师。淮扬水师由曾国藩一手办成,统领黄翼升及营官借自湘军外江水师,饷项分自湘军内江水师,营勇募自湖南,沿袭湘军传统,并无淮军色彩。

太湖水师于同治元年(1862年)由曾国藩经手造船集军而成,战船造于安徽铜陵峡,营伍调自湘军外江、内江水师,并从外江水师借调李朝斌为统领。同治二年(1863年)六月,曾国藩决定调李朝斌领水师赴上海,腾出黄翼升水军溯江入淮,辅助临淮营军。曾国藩意在以李换黄,但李鸿章却企图控制两支水师以为己用,因而一面奏留黄翼升,一面催调李朝斌。同年八月,李朝斌带领太湖水师抵达上海,而黄翼升和淮扬水师仍原地不动,皆被李鸿章占有。

李鸿章从抵达上海到完成“以沪平吴”任务,历时29个月,所部兵勇逐渐扩充。同治二年(1863年)五月,他函告吴棠:“敝军水陆接续招募,现已4万人,分布浦东西数百里间,犹觉左支右细。”及至同治三年(1864年)十月,他再次对吴棠说:“我部水陆7万人,忙时有益,闲时多愁。”从这两封信中可以窥见李鸿章有扩军的意图。当然,他在信中所说的水陆军4万或7万,并非尽属淮军,而是以淮军为主,兼及其他以巡抚身份统驭的诸军。

至于火器,李鸿章的淮军是边作战边开始洋枪化的。武器装备的西化是军事近代化的第一步,洋枪、洋炮对淮军的影响不仅是在技术上,更重要的是在心理上大大强化了他们的信心和战略思维。

李鸿章初到上海时,清王朝第一大城市的防卫力量,竟是由英国人、印度人、法国人组成的3000洋人军队,世人称之为“常胜军”。他们的武器都是西式的来复枪和榴弹炮,当李鸿章看到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利器”时,羡慕得只差眼珠子没掉出来,他惊叹它们的神奇力量,并逐渐对这些“利器”产生了极其热烈的向往。

当时,淮军用的鸟枪和抬枪都是火绳枪,发射前需先从前膛装药装弹,再用通条捣实弹丸和发射药,然后点燃火绳固定在击锤上,扣动扳机,火绳落下点燃发射药。这些枪射速慢,精度差,射程近,而且风大时药粉会被吹散,雨天时火绳会被浸湿。而洋枪虽然也要前膛装弹,但已经是击发枪,也称铜帽枪。其原理是将含有雷汞的引爆药装入铜帽内,再将其套在与枪膛相连、并且有传火孔的击砧上,扣动扳机,击锤落下,对震动、撞击极其敏感的雷汞爆炸,通过传火孔引燃发射药。从同治元年(1861年)七月亲兵营改为洋枪队起至19世纪70年代,淮军经历了第一次装备更新,以全军装备洋枪、洋炮为导向,逐步推动部队的训练、战法革新。效法西洋军,是淮军一改旧制、战斗力后来居上的关键所在。战争实践证明,淮军的新式炮兵部队在攻坚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实践中,李鸿章“讲求洋器”,从购买洋枪、洋炮开始,渐渐把购买西方枪炮与自己制造、聘请外国军官训练军队结合起来。他急索“妙品”,购买洋枪、洋炮不惜重资。当时淮军所购用的与洋兵一样,“皆系前门枪炮”,其中得力者尤以炸炮为最。他设法弄到了32磅、68磅重的大炸炮。

李鸿章到上海不久,就掌握了最为稳固的饷源——厘金,并决定把钱都花在购买西洋武器上,他把新购的第一批武器配给了战斗力最强的丁汝昌部。

丁汝昌,字禹廷,安徽庐江县人,1854年1月,丁汝昌参加太平军,后被迫随队叛投湘军,不久改隶淮军,参与对太平军和捻军作战,官至记名提督。1879年,丁汝昌被李鸿章调北洋海防差用。1881年1月,丁汝昌率北洋水师官兵200余人赴英国,接带“超勇”号和“扬威”号巡洋舰回国。1888年,丁汝昌出任北洋海军提督。1895年1月30日—2月11日,在威海卫之战中,丁汝昌指挥北洋舰队抗击日军围攻,弹尽粮绝后又无援军来援的希望,拒绝了伊东祐亨的劝降和瑞乃尔等人的逼降,服毒自尽。

李鸿章通过所有的洋人关系,进而通过上海洋行大批购置武器,买得多了,他才逐渐了解到,购买洋武器一点都不划算,钱都让洋人赚去了,不如自产自用。精明的李鸿章了解到,在黑市上,一发12磅的炮弹就要30两银子,即使是一颗旧铜帽也要19两白银,自制则能节省至少三分之一的费用。从同治二年(1863年)起,李鸿章遵旨聘请了一些技艺高超的匠人,先后创设“炸弹三局”,即马格里主持的先在松江后迁苏州的洋炮局,韩殿甲、丁日昌分别主持的上海洋炮局。“炸弹三局”月产大小炸弹1万多枚,不但给淮军提供了镇压太平天国所需要的大小炸炮和各色炸弹,以补充从西方购用之不足,而且为日后创办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制造局打下了初步的基础。因为这件事,李鸿章受到总理衙门的表扬:“阁下蒞沪以来,设立军火局,广觅巧匠,讲求制器以及制器之器,击锐摧坚,业已卓有成效。”

不过,“讲求洋器”一开始就遇到了不少阻力。从外部来说,英法列强对先进武器“禁不出售,代价过昂”;而武器研造仍要在洋人身上花钱:一是很多制造军械的原料中国没有,要从国外买进;二是即使有原料,中国也没有懂技术的专门人才,还得聘请洋人。从内部来说,一向重文轻理的士大夫都持怀疑和阻止的态度。曾国藩,开始也不认为洋枪炮为利器,不大赞成李鸿章的做法。李鸿章不敢直接反驳老师,但仍坚定不移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用兵在人而不在于兵器,这是正确的理论。唯深以中国兵器远逊于洋人为耻,因而经常告诫将士虚心忍受,学习洋人的长处,希望能有所增益,提高战斗能力。”这些花费李鸿章认为是值得的。根据李鸿章当时“恭呈御览”的清单,我们可看到自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至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底止,其财政支出的情况:

(1)支付英法军官教练“会”字营、“庞”字营洋枪炮队勇粮并湘准备营聘请外国教官薪工等项,自同治元年(1862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截至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底,共计白银30余万两。

(2)支付购买西方军火,自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起,截至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底,共计白银90余万两。

(3)支付置买租雇各项轮船,自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起,截至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底,船价等项共计折银两万余两。

(4)支付制造西洋炮火各局,自同治二年(1863年)五月先后设局起,截至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底,置买器具料物和雇用中外工匠等项共计白银18余万两。

上述4项总共支付白银140余万两。

从这份用款清单可以清楚地看到:李鸿章为了“自强”“练军练器”,不惜重金购买西方军火、置买租雇轮船和设局仿制西方军火,并且把主要希望寄托在购买西方军火上(仅此一项即占总支出的56%)。尽管他也设局仿制西方军火,但仿制费用仅占总支出的11%。

再看“练兵之法”。李鸿章立足上海后,开始快速扩充淮军,李昭庆所部一军扩至19营,命名为武毅军,并增添“魁”字2营、亲兵1营、“凤”字7营。此外,他借调唐仁廉马队3营。淮军总计达7万之众,并在淮军中首先更新武器装备,将在安庆建军时的小枪队、抬枪队、刀矛队完全革掉,换成欧洲洋枪。仅此一项,就使得淮军的战斗力迅速上升,超过以前数倍。随后,李鸿章又在亲兵营中增设200余名炮兵,组建了炮兵部队,至苏常战事结束之时,淮军炮兵部队已有6个营之多。军队扩张、装备洋化后,随之而来的规范化管理与改革也被提上日程,而这方面还得借助于洋人。

在与洋人的交往中,李鸿章逐渐形成了一套具有个人风格的行动准则:“委曲周旋,但求外敦和好,内要自强。”在“华洋杂处”的上海,李鸿章认为上海的官绅有两派,一派崇洋媚外,过于软弱;而另一派又过于强硬。他表示自己的原则是刚柔相济。太平军不足为虑,而洋人必为后患。所以,他一方面裁减常胜军,赶走骄横跋扈、桀骜不驯的洋将,震慑了洋兵,让洋人知道,只要听命于他,面包、牛奶和银子都会有的;另一方面,他反复诫谕全军官兵对洋人官兵必须要“虚心忍辱”,借此师法洋人的长处,转弱为强。

同治元年(1862年)十一月,清廷指示各省督抚“饬令中国低级文武官员学习洋人制造各项火器的方法,务必得其密传,以利攻剿,作为自强之计”。这意味着聘用洋人已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提倡。淮军聘请外国军官,教演洋枪,最早始于刘铭传的“铭”字营。此后其他各营也广为聘募,以为教习。不久,李鸿章奏报朝廷:“不要过于依赖洋人,军队应做到对洋炮洋枪施放自如,然后出而攻战,才能无敌于天下。”可见淮军已学到不少东西。他聘请外国军官教练,但力主自己的军队在江南剿贼,因为将士本宜水战而不善陆战。因西洋火器的精利程度远胜于中国,自同治二年(1863年)以后,他分令各营雇请洋人教导士卒使用洋炮洋枪的方法,传习日久,颇得其中奥妙。

李鸿章回乡帮办团练六七年,对训练弁勇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对使用洋枪洋炮确实不太懂,买了洋枪洋炮没有人会用也是白搭。为此,他把使用洋枪洋炮与操练队伍结合起来,一是把洋教练请进军营,对官兵进行短期的强化训练;二是在各营中挑选一部分素质较优者,送到专门的教习场所进行比较系统的训练。同治元年(1862年)五六月间,李鸿章应英国驻华海军司令何伯之请,将薛焕旧部千人拨交何伯选派的英国军官,在松江九亩地进行训练,练就后改为“会”字营。继而因法军要求代练,李鸿章又从当地练勇中拨出600人,交法国军官庞发在徐家汇(后改为高昌庙)训练,这就是后来的“庞”字营。

洋人在部队的正规化管理、官兵的言行举止规范化以及列队布阵等方面,都比淮军要做得好,李鸿章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洋人的“能耐”,于是放下架子虚心求教、尽力改进。但他也觉得,请洋教习开支过大,即使恭亲王奕䜣写信指示他多聘洋教习,他仍表示拒绝:“百事皆可遵依,唯教练不能多添。”其实,他除了想为朝廷节省开支外,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担心洋人会“揽权嗜利”,教出来的兵会不听他的话。所以,李鸿章在这件事上的收与放是很讲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