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饷瞄上“洋腰包”
左宗棠西北平捻,起程之前,胡雪岩问他要打上几年。
“我入闽平发逆,约的是六年为期,实际上三年不到。这一次我预备约期五年。”
还要打五年?就按一年四十万银子算,也得筹二百万。
“这军饷最是重要,左大人预备要从什么地方支出?”
左宗棠道:“我已经上了奏折,如果朝廷没钱,希望能各省协饷。”
粮饷由一省独拨不能完成时,通常由朝廷协调,让最富庶的省份各自分担一部分,作“饷”。
“左大人你考虑过没有,闽浙是你署理过的地方,当然无话可讲。不过闽省有一福州船政局,连粤省也搭上了。两江两湖之地,把握能有多大?”
左宗棠道:“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想办法先搞到一年的粮饷。”
胡雪岩明白朝廷催促甚紧,便道:“我可以从我的钱庄先垫支二十万。”
左宗棠甚喜:“有二十万,人马就可以先开动了,随后的军饷还望雪岩兄多多费心。”
朝廷果然没钱,而且依了左宗棠之请,由东南各省协饷。
胡雪岩无奈,只好去催饷。浙、闽、粤三省,因为确与左宗棠有过关联,所以再度支不开,也会想办法,凑齐了应有之数,交给胡雪岩。
两江和两湖却分文未得。按他们的说法是连年战事,库府告罄。其实谁也看得出来,只是个托辞。左宗棠这人的脾性太直,早把这帮人给得罪干净了。
胡雪岩无奈,只得去找古应春商量。
“应春兄,你得帮我出出主意,总不能让左大人在西北断了炊。”
古应春道:“主意倒有一个,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胡雪岩因为着急,便道:“你说出来听听,只要是正办,没有行不通的。”
古应春道:“上海有几个外国洋行,可以问一问他们是不是愿意放款。”
“向洋人借款?”胡雪岩想都没想过。
“这也没什么,和自己钱庄放款是一样的,只要双方认为合理可接受,就能办成。”
“那你说的难处在什么地方呢?”胡雪岩问道。
“既然动了向洋人借款的念头,一次就要多借一些,免得来回周折费事。不过洋人就要问你了,靠什么作保,我怎么相信你。”
这是通理儿,洋人也不例外。
胡雪岩道:“就拿我的钱庄作押。”
古应春摇了摇头:“不妥,不妥。洋人首先就要问你:‘这是给公家贷款,还是私人贷款?’要是私人贷,你有那么多钱庄、典当行在,用不着贷你那么多,也不能贷那么多,不然洋人就要怀疑你的生意出问题了。”
自己开了钱庄还要用别人钱庄的钱,一般都是因为有了急事,一时周转不开,才临时从别人那里拆借的。这种事是典型的“救急不救穷”。要是因为钱庄都快要倒闭了,才去开口求援,没有钱庄会帮,一切只好公事公办了。
“那我就以福建候补道台,上海转运使的身份去办。至于保证,只好去找左大人了。”
左宗棠回信,他已经向朝廷出奏,拟从各江海关的岁入中划拨。相信朝廷不久就可回复。
胡雪岩得了这信儿,就可以放心和洋人商谈了。
几家洋行听说是左大人西征要用,先就放心了。况且还可能以江海关的岁入为押,退一步讲,胡雪岩自身就是个大财神,稍有不济,胡雪岩肯定会先自己想办法,决不至于坏了名声。
不过商议归商议,洋人坚持要见到朝廷的批文后再决定放款。
没想到朝廷这一次没有同意。
“搞的什么鬼嘛?”古应春问道。
胡雪岩苦笑道:“这也是前世之因,后世之果,谁让左大人脾气太直。”
“你是说这不是朝廷的意思,有人存心跟左大人作对了?”古应春问道。
“存心作对倒谈不上,不过也确实是因为左大人平时不检点所致。”
原来左宗棠心高气盛,是个弯弓射向云、浩气干云霄的人物,曾经因为人马调动,和曾国藩不和。后来曾国荃攻下金陵,朝廷论功行赏,委他为浙江巡抚。当时左宗棠任闽浙总督兼署浙抚,左宗棠对曾国荃占了头功很不服气,又记起前番与曾国藩之争执,便闹起脾气,迟迟不交卸浙抚一职,害得曾国荃只好告病还乡。
不过曾国藩也并不以为过,此番左宗棠入陕,临行前,曾国藩以自己下属的刘铭传部相赠。刘是员骁将,左宗棠自然大喜,曾左矛盾消去了大半。凑巧曾国藩外放两江总督,人还未出京,就听说左宗棠奏请朝廷,同意向洋人贷款。有人便建议曾国藩参他一本,治一治左宗棠。
曾国藩也觉着筹借洋款不妥,便在奏折中称此种事情不甚合体,还望朝廷三思,以绝后患。
朝廷自然要给曾国藩面子,况且左宗棠的粮饷也未必那么急,于是就下了旨,不予应准。
“这下可苦了左大人了。”古应春道。
是该想个办法才是。
“应春,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先从自己人那里筹一笔。”
“你是说个人掏腰包?”古应春问道。
“也不是,我想真的拿我自己钱庄作押,从其他钱庄筹措一笔。”
“这个办法倒可以,只是数额不会太大。”
“先有一年的饷就可以了,一步一步来。”
上海各华商,对胡雪岩十分信任,总算筹齐了四十万两,解送左宗棠军营中。
到了第三年冬这个办法不灵了。胡雪岩无奈,只好自己拿出五万,又从古应春几位朋友那里筹来了五万,解送西北。
左宗棠初始还不解胡雪岩何以一次只送来十万银子。左宗棠的亲信去了趟上海,胡雪岩把实情告诉了他。回来后他给左宗棠一讲,左宗棠感动了,在奏折中讲道:
“布政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每遇军用艰巨饷需缺乏之时,不待臣缄续相商,必设法筹解。”
在另一奏折中又说:
“浙江绅士布政使衔在籍候补道胡光墉,经臣奏派办理臣军上海采运局务,已逾八年。转运输将,毫无缺误。……臣军西征度陇,所历多荒瘠寒苦之地,又值频年兵燹,人物凋残殆尽。本省辖款,无可设措,关省关欠解协饷,陈陈相因,不以时至。每年准发足饷,先犹以两月为度,继则仅发年杪一回,而忧虑不能如期收到,转散各营。第年岁事将闹,辄束手悬盼,忧惶靡已。”
诉完自己在西北的艰苦情况,笔锋一转,讲述胡雪岩的勤勉用心,其中多有褒扬之词:
“胡光墉接臣予筹出息借济缄牍,无不殚精竭虑,黾勉求之,始向洋商借巨款,格于两江督臣非体之议中止,继屡向华商筹借,均如期解到。去冬华商借款不敷,胡光墉勉竭己资,并劝各亲友协同出借,计借十万两,以副期限,不取息银。其力顾军需深明大义如此。”
捻回的队伍逐渐萎缩,胡雪岩已经在计算着左宗棠的归期了。
“左大人回来,起码你能节省一半的时间。”古应春对胡雪岩说道。
“这样我就可以放手去搞我的生意了。”
“上次你讲到蚕丝收购,何不等左大人回来后,借他之力,独霸一方?”
胡雪岩道:“我不希望给别人造成这个印象,好像我是靠官做生意的。”
古应春笑道:“应该倒过来,当官的是靠你这个做生意的人做官的。”
两人哈哈大笑。胡雪岩又道:“这话只可你我玩笑,绝不可让做官的听到。”
“极是,极是,”古应春道,“当官人的脾气我也懂一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