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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做天下人的生意
1.8.2 冒险接收太平军存款

冒险接收太平军存款

档手老夏却来找胡雪岩了。

“胡老板,我有一个老弟,想在阜康立一个户头。”

胡雪岩随口应道:“那立一个就是了。”

老夏道:“不过数目比较大。”

“多少?”

“三万。”老夏答道。

一下子就存入三万,倒也确实不算小。不过,阜康因为生意好,三万五万的户头也并不算特别少见。

“他说怎么个存法了吗?”

“一存十年,十年后再取,另外有一万两活存,随用随取。”

一下子就要存十年,这倒是不多见。胡雪岩听着总有些古怪,便又问老夏:“他没说为什么要一存十年?”

自然是说暂时用不着。不过老夏这时却迟疑了一下:“胡老板,我表弟这钱,我担心有些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胡雪岩警觉道:“怎么了?”

“他原来是‘长毛’。”

“长毛?”胡雪岩心中一惊,不过随即又回过神来,“你是说官府在追他?”

老夏摇摇头:“官府倒没有追他,我担心以后会有问题。”

胡雪岩掰着指头寻思了半天:“你表弟没说他当‘长毛’时与官府打过仗没有?”

“仗是打过,不过是跟着大队人马冲。说起来话长,胡老板,我表弟还欠着几条人命,不过不是在做长毛时犯下的。”

原来,老夏的表弟叫周二俊,从小生长在长江边儿上,家里靠摆水果摊为生。

周二俊长得相貌平平,他的一个姐姐却长得非常出众,十七八岁年纪,犹若一朵花儿。眼看到了年龄,找了婆家,就要出嫁。这个时候,小镇上有一个恶霸却盯上了她。

这恶霸人已到了中年,因为他哥哥在外地做了知县,本地的官府也就都十分抬举他们家人。这恶霸借了哥哥的威风,肆无忌惮,多次调戏周二俊的姐姐。

周二俊家无依无靠,只好忍气吞声,巴望着闺女赶快嫁了出去,也免了招祸。没想到这恶霸先动了手,有一次趁着看戏,他把周二俊的姐姐拉到背地儿里强奸了。

周二俊年少气盛,操了一把菜刀,埋伏在半路上,趁那恶霸路过不防备,把那恶霸砍死了。恶霸的家里自然不依不饶,报了官府,要拿了周二俊偿命。

镇里的人倒都很同情周二俊,连夜掩护他渡江逃走。那恶霸家里见逃了主凶,便报官府缉拿周二俊家里人。

当时的县令还算清明,知道这场灾祸全是由那恶霸作恶太甚引起的,既然主凶已逃,也就断无再拿了周二俊家人的道理。

那恶霸的家人见县令不睬,就约了一群恶棍闯进周二俊家,把周二俊父亲的腿活活打折了。

周二俊逃出去后,正赶上太平军起事,在半路上把周二俊捉了去。周二俊这时走投无路,也就只好归顺了。

他带着太平军打到了他家乡。也赶得巧,那恶霸全家正好在给老太太祝寿,连那做县令的大哥也从外地赶回来了。

太平军听说有一个清朝的县官在,不由分说,冲进大院,把那恶霸全家老老少少,一个不留,全给灭了。

周二俊从此就在太平军那里做事。不过家仇已报,他也并不想去打仗,就运动了太平军的一个小头目,谋了个负责管理军中粮食供应的差使。

那周二俊干了几年,渐渐懂事。他眼光好,晓得太平军起事,不可能长久。所以他利用便利,悄悄把一家人送到浙江安顿下来。自己则留在太平军那里,借采办粮食,赚了不少钱。

太平军在那里打仗,他在那里赚钱。虽说他从来没有去劫掠外财,十多年下来,手头也攥了四五万两银子。

后来太平军往南撤退,他就留了下来。好在他父母已经在本地生活了十几年,他也经常来往,所以周围邻居并没有人怀疑他是太平军。他用手中的钱买了一院房子,娶了一房媳妇,仍以小买卖为生。

不过他带回的钱却没地方安置。一个做小买卖的,要是一下子存进去这么多银子,不免招人怀疑。他只好找到了他表哥,让他帮忙想个办法。

胡雪岩听着老夏叙述,对周二俊倒生了钦佩之情。一个无依无靠之人,身在动荡之中,心里却从来没有杂念,一心为将来的生计奔波。

老夏讲完,胡雪岩略一沉吟,问老夏道:“你是担心将来官府会追查?”

老夏点了点头。

“照我看,”胡雪岩道,“官府肯定不会追查。为什么呢?第一,你表弟是个谨慎之人,不然的话这十几年也不可能这么过来;第二,你表弟和官府没有结下怨仇,要说他杀过人,那也是因为对方该杀,更何况,你表弟也有幸,那一家人全灭了,恩仇一笔了断;第三,你表弟这钱也是正道来的。”

胡雪岩这么一分析,老夏也觉着还说得通,就又点了点头道:“你是说,我表弟这笔钱可以存?”

“当然可以存,”胡雪岩肯定道,“老夏,不光你表弟的钱可以存,其他归顺了的‘长毛’的钱也都可以存。”

老夏惊讶道:“不管是谁,只要他已经归顺了官府,都可以?”

胡雪岩道:“是这个意思,老夏。”好像猜透了老夏的心思,他接着说,“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就不怕官府查吗?”

胡雪岩顿了顿,道:“你听我说,老夏。我会说,官府肯定不会查。为什么呢?因为官府要查的话,也是出力不讨好。你想想吧,钱财这个东西,谁不是等非常放心了才拿出来?你官府要一发文告,说要清查了,那手头有点儿钱的人,还不早早把钱藏起来了?要是让有钱人自己拿出来,钱容易聚拢,要是藏起来了,你想想,要你找起来,费不费劲儿呀!”

老夏跟了胡雪岩这么多年,对他分析问题的思路非常佩服,经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了想法:“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胡老板。有钱人要是把钱藏起来,打死我也找不出来。我在明处,人家在暗处。除非官府事先知道谁家有钱。”

胡雪岩道:“就是喽。就像你表弟,一个摆小摊儿的,谁会知道他手头还攥着大把银子?再说了,官府要发布禁查令,无非是想借机补一下库府。可是你想一想,那些负责查抄的,一旦见了银子,有几个不是舍了命先往自己腰包里装的。”

老夏点头称是:“从来坏了事的,都是执行的人。”

“既然官府自己明知查抄是件出力不落好的事,明智一点儿的,谁会出头做这件事?”

“所以,”胡雪岩总结道,“你可以放心地接收‘长毛’存款。不过有一点,我得事先声明,他自己得估量着官府不会当他是个死对头,非要抄他不可。老夏,我估摸着,这一段像你表弟这样的存款不会少。咱阜康也可乘机做大了。”

老夏听了,满脸放光。不过他还是有点儿疑虑:“胡老板,你估计官府会不会因为咱们有‘长毛’的钱,找咱们的麻烦?”

胡雪岩道:“老夏,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咱钱庄开了就是做钱生意的,我们只需要对客户负责。再说咱也可以说了:我怎么知道他就是个‘长毛’?他脸上又没有写着。”

老夏道:“只要不会给咱钱庄找麻烦,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胡雪岩乘机教育老夏道:“老夏呀,脑子有时候要活一些。你只要记住了,钱庄是为客户,讲的是一个信用。其他的问题,那不是咱钱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