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 《曾国藩家书》精选
《曾国藩家书》是研究曾国藩其人及这一历史时期的重要资料,也是曾国藩著述中影响最大的部分,是旧时代读书人的必读之书。
下面精选具有代表性的34封曾国藩家书,读懂曾国藩、吃透曾国藩。
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
(1844年10月10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畅快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诗甚佳,已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做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皆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之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季弟信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余不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八月廿九日
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
(1850年2月20日与诸弟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侯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坠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当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应,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予乞假归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今父亲手示既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到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载,又得观京师之壮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至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县、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忙,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初七日廿七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白孝,以后照常当差。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
兄国藩手草
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
第一要除骄傲习气
(1844年9月2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日书。七月十六日,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书。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即县试案首前列皆不写出。同乡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详载。同一折差也。各家发信,迟十余日而从容;诸弟发信,早十余日而忙迫,何也?且次次忙迫,无一次稍从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乡诸家皆好;惟汤海秋于七月初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六月廿八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仅何子贞得差,余皆未放,惟陈岱云光景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为乐。王仕四已善为遣回,率五大约在粮船回,现尚未定;渠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详信直告,至今未得,实不放心。
甲三读《尔雅》,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罗山处附课,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呈。
男谨禀
道光廿四年七月二十日
要做到有志、有识、有恒
(1843年1月20日与诸弟书)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曰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俱。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五、读史廿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六、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八、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九、谨言刻刻留心。
十、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十一、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能立志则何事皆可为
(1844年10月30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模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曾国藩撰写的对联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局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信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
兄国藩草
道光廿四年九月十九日
强毅之气绝不可无
(1858年2月17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月廿八日接弟廿一日手书,欣悉一切。
临江已复,吉安之克实意中事。克吉之后,弟或带中营围攻抚州,听候江抚调度;或率师随迪安北剿皖省,均无不可。届时再行相机商酌。此事我为其始,弟善其终,补我之阙,成父之志,是在贤弟竭力而行之,无为遽怀归志也。
弟书自谓是笃实一路人,我自信亦笃实人,只为阅历世途、饱更事变,略参些机权作用,把自家学坏了。实则作用万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怀憾,何益之有?近月忧居猛省,一味向平实处用心,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复我固有。贤弟此刻在外,亦急须将笃实复还,万不可走入机巧一路,日趋日下也。纵人以巧诈来,我仍以浑含应之,以诚愚应之,久之,则人之意也消。若钩心斗角,相迎相距,则报复无已时耳。
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如不惯早起,而强之未明即起;不惯庄敬,而强之坐尸立斋;不惯劳苦,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强之勤劳不倦,是即强也。不惯有恒,而强之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李云麟气强识高,诚为伟器,微嫌辩论过易。弟可令其即日来家,与兄畅叙一切。
兄身体如常,惟中怀郁郁,恒不甚舒畅,夜间多不成寐,拟请刘镜湖三爷来此,一为诊视。闻弟到营后,体气大好,极慰极慰。九弟媳近亦平善,元旦至新宅拜年。叔父、六弟亦来新宅。余与澄弟等初二至白玉堂,初三请本房来新宅。任尊家酬完龙愿三日,因五婶脚痛所许,初四即散,仅至女家及攸宝庵,并未烦动本房。温弟与迪安联姻,大约正月定庚。科四前耍包铳药之纸,微伤其手,现已全愈。邓先生订十八入馆。葛先生拟十六去接。甲三姻事,拟对筱房之季女,现尚未定。三女对罗罗山次子,则已定矣。
刘詹岩(绎)先生得一见否?为我极道歉忱。黄莘翁之家属近状何如?苟有可为力之处,弟为我多方照拂之。渠为劝捐之事怄气不少,吃亏颇多也。
母亲之坟,今年当觅一善地改葬,惟兄脚力太弱,而地师又无一可信者,难以下手耳。余不一一。顺问近好,诸惟心照。
再,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现在久顿坚城之下,无仗可打,亦是闷事。如可移扎水东,当有一二大仗开。弟营之勇,锐气有余,沉毅不足,气浮而不敛,兵家之所忌也,尚祈细察。偶作一对联箴弟云:
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
办事无声无臭,既要精到,又要简捷。
贤弟若能行此数语,则为阿兄争气多矣。国藩又行,初四夜。
咸丰八年正月初四日
读此十一种书,见解日开
(1858年11月3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闻儿经书将次读毕,差用少慰。自《五经》外,《周礼》《仪礼》《尔雅》《孝经》《公羊》《谷梁》六书自古列之于经,所谓十三经也。此六经宜请塾师口授一遍。尔记性平常,不必求熟。十三经外所最应熟读者莫如《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余生平好此四书,嗜之成癖,恨未能一一诂释笺疏,穷力讨治。
自此四种而外,又如《文选》《通典》《说文》《孙武子》《方舆纪要》、近人姚姬传所辑《古文辞类纂》、余所抄十八家诗,此七书者,亦余嗜好之次也。凡十一种,吾以配之五经四书之后,而《周礼》等六经者,或反不知笃好,盖未尝致力于其间,而人之性情各有所近焉尔。吾儿既读五经四书,即当将此十一书寻究一番,纵不能讲习贯通,亦当思涉猎其大略,则见解日开矣。
涤生手谕
咸丰八年九月廿八日
读书不必求记,但须求个明白
(1859年7月13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接尔廿九、三十日两禀,得悉《书经》注疏看《商书》已毕。《书经》注疏颇庸陋,不如《诗经》之赅博。我朝儒者,如阎百诗、姚姬传诸公,皆辨别古文《尚书》之伪,孔安国之传亦伪作也。
盖秦燔书后,汉代伏生所传,欧阳及大小夏侯所习,皆仅二十八篇,所谓今文《尚书》者也。厥后孔安国家有古文《尚书》,多十余篇,遭巫蛊之事,未得立于学官,不传于世。厥后张霸有《尚书》百两篇,亦不传于世。后汉贾逵、马、郑作古文《尚书》注解,亦不传于世。至东晋梅颐始献古文《尚书》并孔安国传,自六朝唐宋以来承之,即今通行之本也。自吴才老及朱子、梅鼎祚、归震川,皆疑其为伪,至阎百诗遂专著一书以痛辨之,名曰《疏证》。自是辨之者数十家,人人皆称伪古文、伪孔氏也。《日知录》中略著其原委。王西庄、孙渊如、江艮庭三家皆详言之(《皇清经解》中皆有江书,不足观)。此亦《六经》中一大案,不可不知也。
尔读书记性平常,此不足虑。所虑者,第一怕无恒,第二怕随笔点过一遍,并未看得明白,此却是大病。若实看明白了,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悦之境,则自略记得矣。尔不必求记,却宜求个明白。
邓先生讲书,仍请讲《周易折中》。余圈过之《通鉴》,暂不必讲,恐污坏耳。尔每日起得早否?并问。此谕。
六月十四日辰刻,涤生手示
咸丰九年六月十四日
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1858年8月29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信中。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
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余不轻出,足慰远怀。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如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
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数者不可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
至于作人之道,圣贤千言万语,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俨然望人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尔心境明白,于恕字或易著功,敬字则宜勉强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谨。
科场在即,亦宜保养身体。余在外平安,不多及。
再,此次日记,已封入澄侯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开船晋江西省,廿一日申刻至章门。余不多及。又示。
咸丰八年七月廿一日
兴家在勤、敬、和三字
(1854年10月2日与诸弟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
余于廿九日自新堤移营,八月初一日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七月廿三日驻扎金口。廿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廿三、廿四、廿六日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折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折谢恩,寄谕并折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蹐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
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
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无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戚人家,历历险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
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比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捡拾伶俐,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懒,二代淫佚,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懒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前寄来曝笋殊不佳,大约以盐菜蒸几次,又咸又苦,将笋味全夺去矣。往年寄京有曝竹,今年寄营有曝盐菜,此虽小事,亦足见我家妇职之不如老辈也,因便附及,一笑。烦禀堂上大人,余不一一。
坐小舟至金口看营,船太动摇,故不成字。
兄国藩手草
咸丰四年八月十一日
耐烦为居官第一要义
(1858年3月31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发第八号信,交春二等带往,并带璧还金、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想将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儿女两家,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之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廿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可看毕,三月即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则有益于制艺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易伤,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温甫弟于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九弟妇日内痊愈,业在地下照料一切。展转床褥已历弥月,亦由体气素弱之故。以后再服补剂,必有大裨,弟尽可放心。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凡将才有四大端
(1857年12月12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甫九弟左右:
廿三夜彭一归,接弟十五书,具悉一切。
吉安此时兵势颇盛。军营虽以人多为贵,而有时亦有人多为累。凡军气宜聚不宜散,宜忧危不宜悦豫。人多则悦豫,而气渐散矣。
营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营;人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后枝叶有所托;如屋然,柱好、梁好而后椽瓦有所丽。今吉安各营,以余意揆之,自应以吉中营及老湘胡、朱等营为根株,为柱梁。此外如长和,如湘后,如三宝,虽素称劲旅,不能不侪之于枝叶、椽瓦之列。遇小敌时,则枝叶之茂,椽瓦之美,尽可了事;遇大敌时,全靠根株培得稳,柱梁立得固,断不可徒靠人数之多,气势之盛。倘使根株不稳,柱梁不固,则一枝折而众叶随之,一瓦落而众椽随之,败如山崩,溃如河决,人多而反以为累矣。
史册所载,战事以人多而为害者,不可胜数。近日如抚州万余人卒致败溃,次青本营不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瑞州万余人卒收成功,峙衡一营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弟对众营立论,虽不必过于轩轾,而心中不可无一定之权衡。
来书言弁目太少,此系极要关键。吾廿二日荐曾纪仁赴吉充什长,已收用否?兹冯十五往吉,若收置厨下,亦能耐辛苦。
凡将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觇敌情,三曰临阵胆识(峙有胆,迪、厚有胆识),四曰营务整齐。吾所见诸将,于三者略得梗概,至于善觇敌情,则绝无其人。古之觇敌者,不特知贼首之性情伎俩,而并知某贼与某贼不和,某贼与伪主不协,今则不见此等好手矣。贤弟当于此四大端下功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于弁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则末弁中亦未始无材也。
家中大小平安。葛亦山先生回家六日未来,闻其弟喉痛,或未愈耳。科一、科四、科六皆在馆。甲五课之点读,尚属安静,弟可放心。尧阶于廿二来,廿八可归。洪、夏所争之地,余意欲买之。以东阳叔祖极称其好,不知可得否。
胡润之中丞奏请余率水师东下,廿七日送寄谕来家,兹抄寄弟营一阅。余俟续布。弟初九日所发之信由省城转达者,亦廿七始到也。顺问近好。
亦山不在此,命科四等写一禀安帖。
兄国藩手草
咸丰七年十月廿七日夜(第六号)
满招损,谦受益
(1860年12月6日与曾国荃、曾国葆书)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专人来,接弟各一信,并季所寄干鱼,喜慰之至。久不见此物,两弟各寄一次,从此山人足鱼矣。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俱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廿八日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之官是做不尽的,尔之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仅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咸丰十年十月廿四日
惟谦谨是载福之道
(1861年2月13日与四弟曾国潢书)
澄侯四弟左右:
腊底由九弟处寄到弟信并纪泽十一月十五、十七日等语,具悉一切。
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
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此间军事如常。左鲍二军鄱阳、建德交界之区,尚未开仗,贼数太多,未知能否得手。祁门、黟县、渔亭等处尚属平安。余身体无恙,惟齿痛耳。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正月初四日(十一年第一号)
俭以养廉,直而能忍
(1863年12月24日与四弟曾国潢书)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斋三来,接十月初六日一函,具悉一切。团山嘴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湖南作督抚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则别家恐无此例,为我曾姓所创见矣。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千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功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公费,周济人情,亦须有一俭字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莫怕寒碜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弟以为然否?
温弟妇今年四十一岁。兹寄去银一百、燕菜二匣,以为贺生之礼。其余寄亲族之炭敬,芝圃之对,均交牧云带回。此间自苏州克复、苗沛霖伏诛后诸事平定。
即问近好。国藩手草
十一月十四日
惟胸襟广大是真正受用
(1864年3月4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廿五日接十八日来信,廿六日接廿二夜来信。天保城以无意得之,大慰大慰。此与十一年安庆北门外两小垒相似,若再得宝塔梁子,则火候到矣。
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外者,有一段和平虚明之味。如去岁初奉不必专折奏事之谕,毫无怫郁之怀,近两月信于请饷请药毫无激迫之辞,此次于莘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广大之效验,可喜可敬。如金陵果克,于广大中再加一段谦退工夫,则萧然无与,人神同钦矣。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专在此处下功夫,愿与我弟交勉之。
闻家中内外大小及姊妹亲族,无一不和睦整齐,皆弟连年筹画之功。愿弟出以广大之胸,再进以俭约之诫,则尽善矣。喜极答函,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正月廿六日
存其倔强,去其忿激
(1864年7月14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初十日接初七日申正信,于余初四日言及苏沪厘饷一事劝譬详明,深识名论,可慰可敬。
弟近年于阿兄忿激之时,辄以嘉言劝阻;即弟自发忿激之际,亦常有发有收。以此卜弟之德器不可限量,后福当亦不可限量。大抵任天下之大事以气,气之郁积于中者厚,故倔强之极,不能不流为忿激。以后吾兄弟动气之时,彼此互相劝诫,存其倔强,而去其忿激,斯可耳。
十二日之疏决不提及,弟于初九日秘诀一信亦决不可从。初十日接奉寄谕,词旨温润,无催迫之意,兹抄阅。将来咨文不另抄也。
顺问近好。国藩手草
同治三年六月十一日
修身齐家须以明强为本
(1863年6月10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廿一日来信,具悉一切。
弟辞抚之意如此坚切,余廿二日代弟所作之折想必中意矣。
来信“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十字实获我心。本日余有一片,亦请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兹将片稿抄寄弟阅。
吾兄弟常存此兢兢业业之心,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至于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弟向来倔强之气,却不可因位高而顿改。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
巢县既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后进攻二浦,望弟主持一切,函告鲍、萧、彭、刘四公。余相隔太远,不遥制也。顺问近好。国藩手草。
弟公文不宜用“咨呈”。用“咨”以符通例。
同治二年四月廿七日
自修处可求强,胜人处莫求强
(1866年10月20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九月初六接弟八月廿七八日信,初十日接初五日樊城所发之信,具悉一切。
“顺斋”一事业已奏出,但望内召不甚着迹,换替者不甚掣肘,即为至幸。弟谓命运做主,余素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福益外家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刻一木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九月十二日
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
(1864年7月19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接弟十二夜信,知连日辛苦异常,猛攻数日,并未收队,深为惦念。弟向来督攻,好往来于炮子如雨之中,此次想无二致也。
少荃前奏至湖州一看,仍回苏州。此次十六启行,不知径来金陵乎?抑先至湖州乎?“难禁风浪”四字璧还,甚好甚慰。古来豪杰
皆以此四字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惟数万人困于坚城之下,最易暗销锐气。弟能养数万人之刚气而久不销损,此是过人之处,更宜从此加功。
子弹日内装就,明日开行,不知果赶得上否?余启行之期,仍候弟一确信也。
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六月十六日午初
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
(1862年5月2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连接尔十四、廿二日在省城所发禀,知二女在陈家,门庭雍睦,衣食有资,不胜欣慰。
尔累月奔驰酬应,独能不失常课,当可日进无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尝苦思力索,终无所成。近日朝朝摹写,久不间断,遂觉月异而岁不同。可见年无分老少,事无分难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种树畜养,日见其大而不觉耳。
尔之短处在言语欠钝讷,举止欠端重,看书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峥嵘。若能从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自尔精进而不觉。言语迟钝,举止端重,则德进矣。作文有峥嵘雄快之气,则业进矣。尔前作诗,差有端绪,近亦常作否?李杜韩苏四家之七古,惊心动魄,曾涉猎及之否?
此间军事,近日极得手。鲍军连克青阳、石埭、太平、泾县四城。沅叔连克巢县、和州、含山三城暨桐城闸、雍家镇、裕溪口、西梁山四隘。满叔连克繁昌、南陵二城暨鲁港一隘。现仍稳慎图之,不敢骄矜。
余近日疮癣大发,与去年九十月相等。公事丛集,竟日忙冗,尚多积阁之件。所幸饮食如常,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不似往昔彻夜不寐,家中可以放心。此信并呈澄叔一阅,不另致也。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
读书可变化气质
(1862年5月22日与儿子曾纪泽、曾纪鸿书)
字谕纪泽、纪鸿儿:
今日专人送家信,甫经成行,又接王辉四等带来四月初十之信(尔与澄叔各一件),藉悉一切。
尔近来写字,总失之薄弱,骨力不坚劲,墨气不丰腴,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尔当用油纸摹颜字之《郭家庙》,柳字之《琅琊碑》《玄秘塔》,以药其病。日日留心,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则字质太薄,即体质亦因之更轻矣。
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欲求变之法,总须先立坚卓之志。即以余生平言之,三十岁前最好吃烟,片刻不离,至道光壬寅十一月廿一日立志戒烟,至今不再吃。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见无事不可变也。
尔于厚重二字,须立志变改。古称金丹换骨,余谓立志即丹也。满叔回信偶忘送,故特由驿补发,此嘱。涤生示。
同治元年四月廿四日曾纪泽行书古文
治家以星冈公为法
(1860年5月19日与四弟曾国潢书)
澄侯四弟左右:
廿七日接弟信,欣悉合宅平安。沅弟是日申刻到,又得详问一切,敬知叔父临终毫无抑郁之情,至为慰念!
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字诀,其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曰“早、扫、考、宝”。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该也;宝者,亲族邻里,时时周旋,贺喜吊丧,问疾济急。
星冈公常曰:“人待人,无价之宝也。”星冈公生平于此数端最为认真。故余戏述为八字诀曰“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也。此言虽涉谐谑,而疑即写屏上,以祝贤弟夫妇寿辰,使后世子孙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风趣也。弟以为然否?
咸丰十年闰三月廿九日
饮食起居应与寒士相同
(1862年6月23日与二儿子曾纪鸿书)
字谕纪鸿儿:
前闻尔县试幸列首选,为之欣慰。所寄各场文章,亦皆清润大方。昨接易芝生先生十三日信,知尔已到省。城市繁华之地,尔宜在寓中静坐,不可出外游戏征逐。
兹余函商郭意城先生,在于东征局兑银四百两,交尔在省为进学之用。如郭不在省,尔将此信至易芝生先生处借银亦可。印卷之费,向例两学及学书共三分,尔每分宜送钱百千。邓寅师处谢礼百两,邓十世兄处送银十两,助渠买书之资。余银数十两,为尔零用及略添衣物之需。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贵气习,则难望有成。吾忝为将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愿尔等常守此俭朴之风,亦惜福之道也。其照例应用之钱,不宜过啬(谢廪保二十千,赏号亦略丰)。谒圣后,拜客数家,即行归里。今年不必乡试,一则尔工夫尚早,二则恐体弱难耐劳也。此谕。涤生手示。
再,尔县考诗有错平仄者。头场(末句移),二场(三句禁,仄声用者禁止禁戒也,平声用者犹云受不住也,谚云禁不起),三场(四句节俭仁惠崇系倒写否?十句逸仄声),五场(九、十句失粘)。过院考时,务将平仄一一检点,如有记不真者,则另换一字。抬头处亦宜细心。再谕。
同治元年五月廿七日
望家中子弟戒骄戒惰
(1861年3月14日与四弟曾国潢书)
澄侯四弟左右:
二月初一日唐长山等来,接正月十四日弟发之信,在近日可谓极快者。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余观弟近日心中即甚骄傲。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谦谨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
弟于营中之人,如季高、次青、作梅、树堂诸君子,弟皆有信来讥评其短,且有讥至两次三次者。营中与弟生疏之人,尚且讥评,则乡间之与弟熟识者,更鄙睨嘲斥可知矣。弟尚如此,则诸子侄之藐视一切,信口雌黄可知矣。
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余正月初四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
此间鲍军于正月廿六大获胜仗,去年建德大股全行退出,风波三月,至此悉平矣。余身体平安,无劳系念。
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危急之时,只有在己者靠得住
(1862年11月4日与曾国荃、曾国葆书)
沅、季弟左右:
都将军派兵四营来助守,固属可喜,而亦未必可恃。凡危急之时,只有在己者靠得住,其在人者,皆不可靠。恃之以守,恐其临急而先乱;恃之以战,恐其猛进而骤退。幸四营人数不多,或不致搅动弟处全局。否则彼军另有风气,另有号令,恐非徒无益而反有损,弟宜谨慎用之。
去年春间,弟不要陈大富一军,又不留成大吉一军,余深喜弟之有识有志也。
予药银米,余刻刻不忘,弟刻刻宜存节省之意,不必函函苦催。大约弟设身处地所能办到者,兄亦必能办到;兄所束手不能办者,虽弟设身处地,亦无如何也。
同治元年九月十三日
善于保养,则忠孝悌皆能全
(1864年5月21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得弟十三日信,具悉一切。常、丹之克,此闻已先得报。
各城皆得,仅余金陵。城之坚而大,贼之悍而多,实非他处可比,弟切勿焦灼致疾,听其自然而已。如奉旨饬少荃中丞前来会攻金陵,弟亦不必多心;但求了毕兹役。独克固佳,会克亦妙。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总以保全身体,莫生肝病为要。善于保养,则能忠能孝而兼能悌矣。
泽儿近日全愈,望勿记念。昨得沈中丞信,寄去一阅。上海头批十五万已到否?春霆之九万已另咨商少荃矣。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同治三年四月十六日
咬定牙根,徐图自强
(1867年1月23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十四日、十五六日接弟初十日函、十二日酉刻及四更二函。贼已回窜东路,淮、霆各军将近五万,幼泉万人尚不在内,不能与之一为交手,可恨之至!岂天心果不欲灭此贼耶?抑吾辈办贼之法实有未善耶?
目下深虑黄州失守,不知府县尚可靠否?略有防兵否?山东、河南州县一味闭城坚守,乡间亦闭寨坚守,贼无火药,素不善攻,从无失守城池之事,不知湖北能开此风气否?鄂中水师不善用命,能多方激劝,扼住江汉二水,不使偷渡否?少泉言捻逆断不南渡,余谓任逆以马为命,自不肯离淮南北,赖逆则未尝不窥伺大江以南。屡接弟调度公牍,从未议及水师,以后务祈留意。
奉初九、十三等日奇谕,有严行申饬及云梦县等三令不准革留之旨。弟之忧灼,想尤甚于初十以前。然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玉汝于成。李申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曰:“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诀,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三县之失,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
子美倘难整顿,恐须催南云来鄂。鄂中向有之水陆,则格格不入者,须设法笼络之,不可灰心懒漫,遽荫退志也。
余奉命克期回任,拟奏明新正赴津,替出少泉来豫,仍请另简江督。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夜
吾生平长进,全在受挫辱之时
(1867年4月3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沅弟左右:
十八之败,杏南表弟阵亡,营官亡者亦多,计亲族邻里中或及于难,弟口内心绪之忧恼,万难自解。然事已如此,只好硬心狠肠付之不问,而一意料理军务。补救一分,即算一分。弟已立大功于前,即使屡挫,识者犹当恕之。比之兄在岳州、靖港败后栖身高峰寺,胡文忠在奓山败后舟居六溪口气象,犹当略胜。高峰寺、六溪口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
此时须将劾官相之案、圣眷之隆替、言路之弹劾一概不管,袁子凡所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另起炉灶,重开世界。安知此两番之大败,非天之磨炼英雄,使弟大有长进乎?谚云“吃一堑,长一智”,务须咬牙砺志,蓄其气而长其智,切不可苶然自馁也。
同治六年二月廿九日曾国荃书札
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功夫
(1866年3月4日与二儿子曾纪鸿书)
字谕纪鸿儿:
尔学柳帖《琅琊碑》,效其骨力则失其结构,有其开张则无其捖搏。古帖本不易学,然尔学之尚不过旬日,焉能众美毕备,收效如此神速?
余昔学颜柳帖,临摹动辄数百纸,犹且一无所似。余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间架皆无可观,余自愧而自恶之。四十八岁以后,习李北海《岳麓寺碑》,略有进境,然业历八年之久,临摹已过千纸。今尔用功未满一月,遂欲遽跻神妙耶?余于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功夫,尔不可求名太骤,求效太捷也。
以后每日习柳字百个,单日以生纸临之,双日以油纸摹之。临帖宜徐,摹帖宜疾,专学其开张处。数月之后,手愈拙,字愈丑,意兴愈低,所谓“困”也。因时切莫间断,熬过此关,便可少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不特习字,凡事皆有极困极难之时,打得通的,便是好汉。
曾纪泽余所责尔之功课,并无多事,每日习字一百,阅《通鉴》五叶,诵熟书一千字(或经书或古文、古诗,或八股试帖,从前读书即为熟书,总以能背诵为止。总宜高声朗诵),三八日作一文一诗。此课极简,每日不过两个时辰即可完毕,而看读写作四者俱全。馀则听尔自为主张可也。
尔母欲以全家住周家口,断不可行。周家口河道甚窄,与永丰河相似。而余驻周家口,亦非长局,决计全眷回湘。纪泽俟全行复元,二月初回金陵。余于初九日起程也。此嘱。
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
尔辈少年不宜妄生意气
(1867年5月2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接尔三月十一日省城发禀,具悉一切。
鸿儿出痘,余两次详信告知家中。此六日尤为平顺,兹抄六日日记寄沅叔转寄湘乡,俾全家放心。
余忧患之余,每闻危险之事,寸心如沸汤烧灼。鸿儿病痊后,又以鄂省贼久据臼口、天门,春霆病势甚重,焦虑之至。
尔信中述左帅密劾次青,又与鸿儿信言闽中谣歌之事,恐均不确。余闻少荃言及闽绅公禀留左帅,幼丹实不与闻。特因官阶最大,列渠首衔。左帅奏请幼丹督办轮船厂务,幼已坚辞,见诸廷寄矣。余于左、沈二公之以怨报德,此中诚不能无芥蒂,然老年笃畏天命,力求克去褊心忮心。尔辈少年,尤不宜妄生意气,于二公但不通闻问而已,此外着不得丝毫意见。切记切记。
尔禀气太清。清则易柔,惟志趣高坚,则可变柔为刚;清则易刻,惟襟怀闲远,则可化刻为厚。余字汝曰劼刚,恐其稍涉柔弱也。教汝读书须具大量,看陆诗以导闲适之抱,恐其稍涉刻薄也。尔天性淡于荣利,再从此二家用功,则终身受用不尽矣。
鸿儿全数复元,端午后当遣之回湘。此信呈澄叔一阅,不另具。
涤生手示
同治六年三月廿八日
养生在于戒恼怒、知节啬
(1865年10月20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儿:
卅日成鸿纲到,接尔八月十六日禀。具悉尔十一日后连日患病,十六日尚神倦头眩,不知近已痊愈否?
吾于凡事皆守“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二语,即养生之道亦然。体强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体弱者,如贫人因节啬而自全。
节啬非独食色之性也,即读书用心,亦宜俭约,不使太过。余“八本匾”中,言养生以少恼怒为本。又尝教尔胸中不宜太苦,须活泼泼地,养得一段生机,亦去恼怒之义也。
既戒恼怒,又知节啬,养生之道,已尽其在我者矣。此外,寿之长短,病之有无,一概听其在天,不必多生妄想去计较他。凡多服药饵,求祷神祇,皆妄想也。吾于医药、祷祀等事,皆记星冈公之遗训,而稍加推阐,教尔后辈。尔可常常与家中内外言之。
曾国藩像尔今冬若回湘,不必来徐省向,徐去金陵太远也。朱金权拟于初十内外回金陵,欲伴尔回湘。近日贼犯山东,余之调度,概咨少荃宫保处。澄、沅两叔信附去查阅,不须寄来矣。此嘱。
同治四年九月初一日
养生之法在于顺其自然清静调养
(1866年4月10日与儿子曾纪泽、曾纪鸿书)
字谕纪泽、纪鸿儿:
二十日接纪泽在清江浦所发之信。廿二日李鼎荣来,又接一信。廿四日又接尔至金陵十九日所发之信。舟行甚速,病亦大愈,为慰。
老年来,始知圣人教孟武伯问孝一节之真切。尔虽体弱多病,然只宜清净调养,不宜妄施攻治。庄生云:“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东坡取此二语,以为养生之法。尔热于小学,试取“在宥”二字之训诂体味一番,则知庄、苏皆有顺其自然之意。养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药而日更数方,无故而终年峻补,疾轻而妄施攻伐,强求发汗,则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
柳子厚所谓“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务观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皆此义也。东坡游罗浮诗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下一“存”字,正合庄子“在宥”二字之意。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窃取黄老微旨,故称其子为有奇志。以尔之聪明,岂不能窥透此旨?余教尔从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浅,却得自然之妙。尔以后不轻服药,自然日就壮健矣。
余以十九日至济宁,即闻河南贼匪图犯山东,暂驻此间,不遽赴豫。贼于廿二日已入山东曹县境,余调朱星槛三营来济护卫,腾出潘军赴曹攻剿。须俟贼出齐境,余乃移营西行也。
尔侍母西行,宜作还里之计,不宜留连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贪恋外省,轻弃其乡,目前之快意甚少,将来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矫此弊。余不悉。
涤生手示,二月廿五
李眉生于廿四日到济宁相见矣。四叔九叔寄余信二件寄阅。他人寄纪泽信四件、王成九信一件查收。
养生六事
(1871年12月5日与曾国潢、曾国荃书)
澄、沅两弟左右:
屡接弟信,并阅弟给纪泽等谕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归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与弟,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崧字与岳字重复,应写此松字)入学,是家中近日可庆之事。沅弟夫妇病而速痊,适朱氏侄女生子不育而不甚忧闷,亦属可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养生六事勖儿辈: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射足以习威仪强筋力,子弟宜多习),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此皆闻诸老人,累试毫无流弊者,今亦望家中诸侄试行之。又曾以为学四事勖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阅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而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
养生与力学,二者兼营并进,则志强而身亦不弱,或是家中振兴之象。两弟如以为然,望常以此教诫子侄为要。
兄在外两月有余,应酬极繁,眩晕、疝气等症幸未复发,脚肿亦因穿洋袜而愈。惟目蒙日甚,小便太多,衰老相逼,时势当然,无足异也。
聂一峰信来,言其子须明春乃来,又商及送女至粤成婚一层,余复信仍以招赘为定,但许迟至春间耳。
章合者果为庸才,其军断难得力。刘毅斋则无美不备,将来事业正未可量。其次饷,余心竭力助之。王辅臣亦庸庸,颇难寻一相宜之差。
东台山为合邑之公地,众人瞩目,且距城太近,即系佳壤,余亦不愿求之己有,信复树堂矣。茶叶、蛏虷、川笋、酱油均已领到,谢谢!阿兄尚未有一味之甘分与老弟,而弟频致珍鲜,愧甚愧甚。川笋似不及少年乡味(并不及沅六年所送),不知何故?
“鸣原堂文”余竟忘所选之为何篇,请弟将目录抄来,兄当选足百篇,以践宿诺。祖父墓表,即日必寄去,请沅弟大笔一挥,但求如张石卿壁上所悬之大楷屏(似沅七年所书)足矣,不必谦也。
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同治十年十月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