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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一个人的朝圣路
1.8.6 陷绝境众人落井下石

陷绝境众人落井下石

曾国藩战败于靖港,自感没有颜面,想投水自杀,但被章寿麟救起,只能仓皇逃回水陆洲。然而,就在逃回水陆洲的这天傍晚,巡抚衙门西花厅里,正在举行着一场盛大宴会,给陶恩培饯行。前几天,陶恩培接到上谕,被提升担任山西布政使,限期进京陛见,要到山西接任职务。陶恩培心里的得意之情自是溢于言表。一来升官,二来长沙是兵凶战危之地,离开自是好事了。出席宴会的官场要员,以及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殷勤地向陶恩培致意。只见觥筹交错,奉承话不绝于耳。正当骆秉章要带头敬酒的时候,一个戈什哈(满语,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护卫,简称“戈什”,总督、巡抚、将军、都统、提督、总兵等官属下均设有此职)匆匆进来,告诉了他们靖港之役的战况。骆秉章不免感到震惊。陶恩培却分外快活起来。他是蒙恩荣升,而曾国藩却是兵败受辱。孰优孰劣、孰是孰非,完全呈现在世人面前。骆秉章的酒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陶恩培主动把杯子碰过去,微带醉意地说:“中丞,难道这很意外吗?说实话,这早已是我意料中事。曾国藩这种目空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不彻底失败呢!”

骆秉章苦笑着将杯中之物喝尽。此时,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起去年那些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日子,骆秉章心里不免产生了害怕的感觉。鲍起豹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通红,他将拿在手里的鸡腿放下,嚷着:“怎么样,诸位,曾国藩这个人早就被我看透了。一个书生,没有一点本事,却总是目空一切,瞧不起别人。上百万两银子抛到水里不说,现在把太平军也引到长沙了,这还让我如何实施自己的用兵计划?”

说罢鲍起豹突然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亲兵大声吼道:“传我的命令,将城门关闭,加强警戒,准备香烛花果,明天一早我就得到城隍庙里把菩萨请来。”

鲍起豹下达的军令,让西花厅里的气氛更加紧张。才过了几个月的平安日子,现在战争又要打起来了,大家再也没有心思喝酒吃菜,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战情。干瘦的老官僚徐有壬非常气愤,他说:“练勇团丁,剿点零星土匪尚可,跟长毛交战怎么会胜呢?我去年有意将他们和绿营区别开来,免得让绿营兄弟脸上过不去。若不加区别,一体对待,大家说说,朝廷还有何颜面?他曾国藩还不满,还要负气出走,还要在衡州大肆招兵买马,想要把绿营军给取代了,真是不自量力!也是朝廷一不小心被他给骗了,结果弄成这样,真是把我们湖南文武官的脸都丢尽了。”

唯独左宗棠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他既为鲍、陶、徐等人的中伤而感到闷闷不乐,也对曾国藩如此不争气感到恼火。忽然,鲍起豹又冲大家嚷道:“骆中丞,我们联名弹劾曾国藩吧!此人在湖南待了一年多,好事未办一桩,坏事却做了那么多。这种劣吏不弹劾,今后还有谁对朝廷尽忠呢?”

陶恩培、徐有壬马上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骆秉章稳重,他认为鲍起豹的行为太过鲁莽:“曾国藩兵败之事,自然会有朝廷来管。至于弹劾一事,我们现在不必急于一时,待朝命下来后再说吧!”

左宗棠坐在一旁感到非常生气,心里骂道:“这班小人可真会落井下石!”

看看时候不早了,陶恩培想如果今夜不走的话,万一长毛围住了长沙,他就无法脱身了;如果城被攻破,自己再不小心身亡,那就冤枉透顶了。他站起身,对骆秉章和满座宾客拱了拱手,说:“恩培在湖南数年,感谢各位的关照。今日离湘,我实在是不忍心。而且现在就要开始战争了,真恨不得朝廷收回成命。恩培真希望能在长沙和全城父老一起与长毛决一生死。但是事已至此,今夜就得启航。恩培对各位的深情厚意感激不尽,就在此与骆中丞、徐方伯、鲍军门和各位告别了。”

说罢,陶恩培竟掉下了几滴眼泪。不知是因为感动于陶恩培的深情和忠心,还是因为害怕即将到来的战争,有几个官员都偷偷地洒下了几滴眼泪。骆秉章说:“分手也不能在这里,我们都一起把陶方伯送到江边的船上去吧。”

当灯笼火把、各色执事前后簇拥着几十顶绿呢蓝呢大轿走到江边时,曾国藩正呆呆地在船舱里坐着,望着北流的江水出神,心里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湘潭并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看来湘潭之战大概也失败了。长毛确实会打仗,难怪他们会在两三个月时间里,从长沙一路到江宁都畅通无阻。突然,他看到迎面浩浩荡荡走来一列轿队,心里觉得奇怪: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深夜来到江边,看来是湘潭之战大获全胜,骆秉章带着文武官员们一起都来向他表示祝贺的。自从岳州败北逃到水陆洲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左宗棠来过几次外,他还没有接受过一位现任官员的拜访。徐有壬、陶恩培等人好几次到江边送客,都到了他的船边,也不肯多走几步来拜访他,想不到今夜大出动。但他又不大相信,对康福说:“你到岸上看看去,可能是骆中丞他们来了。消息确实了,就上船来告诉我。”

康福走后,曾国藩赶紧把帽子戴上,把靴子穿好,收拾停当。一会儿,康福进舱了,带着一脸的怒气说:“骆中丞倒是来了,但却不是为了来看我们。”

“他们为什么要到江边呢?”曾国藩不理解,既然不是向他来贺喜,深夜全副人马到江边,却又为何呢?

“据说因为陶恩培荣升山西布政使,今夜刚在巡抚衙门里举行的宴会结束了,骆中丞、徐方伯等人亲自来把他送到船上。”

原来是死神而非救星,这位“重病之人”再也提不起精神来,颓然倒在船舱里,吓得康福忙把他背到床上。曾国藩想到自己辛苦到如此程度,亲自出征,尽忠国事,等待他的却是失败、冷落;陶恩培嫉贤妒能,安享尊荣,尸位素餐,却官运亨通,甚至还得到了提拔。不平、愤怨、失望、痛苦,一时全部涌上胸膛。他失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对康福说:“帮我叫贞干来!”

曾国藩口中的贞干即曾国葆,曾国葆的贞字营在这次战斗中死伤最重,听到大哥叫他,便无精打采地走进曾国藩所在的船舱,走到床边问:“大哥,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你带上几个手下,一起去城里买一副棺材来。”

国葆听到此言大感吃惊,带着哭腔说:“大哥,你千万不能再想不开了,你要想开点!”

曾国藩鼓起眼睛大吼道:“你还啰唆些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与大哥相差十七岁的国葆对兄长的敬重从来都甚于对父亲。他尽管打心眼里不愿意,也不敢跟大哥说个“不”字,只得说声“好,我就去”,就从船舱里退了出去。

出舱后,他马上将此事告知康福、彭毓橘,吩咐他们务必寸步不离守着曾国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