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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一个人的朝圣路
1.5.5 好师,好友,好榜样

好师,好友,好榜样

曾国藩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像所有读书人一样,把科举考试看作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所以,他在二十四岁以前从未踏出过湖南,除了到过长沙、衡阳等地,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在湖南家乡的同辈人中,除郭嵩焘、刘蓉等几人外,也没有结识更多对他以后人生道路有重要影响的人。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曾国藩在写给弟弟的信中说:“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唯汪觉庵师及欧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唯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曾国藩认为自己的成长史中,在家乡并无太多益处,从家乡的友朋中获取的益处似乎不多。他说:

我少时天分不算低,后来整日与平庸鄙俗的人相处,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心窍被堵塞太久了。等到乙未年到京后,才开始有志于学习作诗、古文和书法。

曾国藩的这番话,以及写给弟弟的信,自然是他站在京师翰林的高度,学有初成后所说的。由于整日与名儒硕学在一起,他当然感到昔日的时光多是在无益中度过,因而也就有了今是而昨非的意味。不过,话说过来,如果曾国藩仍然隅于湖南,后来的情况可能大不相同。

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交往便成为获取信息,相互扶助的重要手段。由于曾国藩到了京城,结交了一批新的师友,开阔了眼界,也认识到取得功名仅是人生之一端,而人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可以做。尤其是晚清时代已不同以往,大清江山更青睐那些对国家有用的人。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他写给弟弟的一封信中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我觉得六弟今年考中当然好,万一考不中,就应该把以前的东西彻底放弃,一心一意地学习前辈们的文章。年纪已过了二十,不算小了。如果还似摸墙走路一般,为考试卜题忙碌,等到将来时间付出了而学业仍不是精通,一定会悔恨失策的,不能不早做打算啊。我以前确实也没看到这一点,幸亏早早得到了功名,而没受到损害。假如到现在还未考中,那么几十年都为了考取功名奔忙,仍然一无所得,怎能不羞愧呢?这里误了多少人的一生啊!国华是世家子弟,具备天资又聪明过人,即使考不中,也不会到挨饿的地步,又何必为科举耽误了一生呢!

曾国藩通过在外学习、与友人交往,提高了自己的眼界,最集中的体现就是他对自己过去的否定与不满,还有就是劝弟弟放弃科举一途。一个人能看到自己的缺点与不足,能够改正以前不对的地方,这是非常难得的。对于曾国藩来说,这是人生的一次可贵的升华。他从良师益友那里看到了个人在大千世界中的渺小位置。因此,要做“圣贤英雄”,要“志大人之学”,才能走出狭小的个人天地,走向广阔的天空。

他在写给家里诸弟的书信中,颇感欣慰地介绍所结交的朋友: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唐镜海先生,倭仁前辈,以及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数人;穷经学理者,则有吴子序、邵惠西;讲习诗书、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此四人,皆闻余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深浅,但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他还颇为自得地说:“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余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反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

曾国藩在北京的主要交际圈,就是他在家书中所提到的这十几个人,他们都属于当时北京的名流学者。由于曾国藩出身翰林,必须有“国学”的基本功,因此他初入京师,自然也和这些人打交道。其中,有的成为生平好友,有的成为日后事业发展的引路人,还有的人对于他文学(主要是古文诗词等)上有很多帮助。

邵懿辰,字位西,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是曾国藩讨教今文经学的主要人物。他少年时就有著作传世。曾国藩到北京后,他任职军机章京。由于他才思敏捷,下笔成章,所以当时的许多大型活动,尤其是皇帝颁发的诏谕,多由他草拟。在繁忙的军机之余,他与文章大家唐鉴、梅柏言等人“以文章道义相往来”。由于曾国藩师事唐鉴,因而对邵懿辰也格外敬重。

对他影响比较大的还有刘传莹和何绍基。

刘传莹是湖北汉阳人,专攻古文经学,精通考据。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曾国藩在城南报国寺养病,身边有古文字学大家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他阅读后便向刘传莹请教古文经学与考据。刘传莹也向曾国藩请教理学。二人互相切磋,取长补短,成为至友。

何绍基,字子贞,号东洲,是湖南道州人。他精通书法,擅长吟咏。对文字学、经史也颇有研究。曾国藩与他交往中,感到何绍基所长正是自己的不足。从此以后,他非常重视写作和赋诗。

在理学方面,曾国藩还经常与吴廷栋、何桂珍等人进行讨论。

吴廷栋,号竹如,是安徽霍山人,“生平笃信朱子,不敢师心自用,妄发一语”。曾国藩与他的交往颇多,时间也颇长。曾国藩到了北京后,他的视野比原来更加开阔,他感受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压力,于是对有用的人“强与之附”。即采取主动办法与之接近、亲近,对于无补于学、无益于仕途等可多可少之人“渐次疏远”。而他相交契合的就是吴廷栋。他给家人的信中说:

吴竹如最近来得比较多,一来就坐下做终日的倾谈。所讲的都是一些修身治国的大道理。听他说有个叫窦兰泉的,其见识十分精当平实。窦兰泉也熟知我,只是彼此之间至今未曾见面交往。竹如一定要我搬进城去居住,因为城里的唐鉴先生可以当我们的老师,再加之倭仁先生、窦兰泉也可以作为朋友,经常来往。师与友从两边夹持着我。我想,自己即使是懦夫也会变得坚强起来。子思与朱子曾经认为学习之事就好像炖肉一样,首先必须用猛火来煮,然后再用小火来慢慢煨。我反省自己,生平的工夫全都没有用猛火煮过,虽然也有一点小小的见识,但那都只是靠自己的领悟能力得来的。我偶然也用过一点功,但不过是略有所得。这就好比没有煮开过的汤,突然用小火慢熬,那结果是越煮越不熟。因此,我急于要搬进城去,希望自己能屏除一切,从事修身养性的克己之学。倭、唐两先生也劝我赶快搬。然而城外的朋友,我也有些希望经常见面的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等人。

翰林学问,文章经世让曾国藩感到无比的振奋。应该说,曾国藩是幸运的,他身边有那么多“指针”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城内城外都舍不得,曾国藩只恨自己不会分身术,多分几个自己。曾国藩语言诙谐,尤其擅长比喻。他引用古人的话说,“与周瑜周公瑾交往,好像喝很甘醇甜美的酒一样舒服。”他觉得与邵蕙西两人的交往就有这种味道。两人一见面便长谈不愿分手。对子序的为人,曾国藩当时还不能做出结论,但对他的见识远大而且精辟十分佩服。他常常教诫曾国藩说:“用功好比掘井一样,与其掘了好几井而没有一口掘到地下的泉水,倒不如老是守着一井掘,一定要掘到泉水为止。”曾国藩认为这句话正道中了自己的毛病。

他在信中不无自豪地告诉家人:我等来到京城后,才开始有志学习写诗写古文并习字之法。但最初也没有良友,近年来得到一两位良友,才知道有所谓治学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才知道范仲淹、韩琦等贤臣可以通过学习做到,才知道司马迁、韩愈的文章水平通过学习也可以达到。程颐、朱熹的成就也可以通过学习达到。

在一般人眼里,那些成功人士、学者名流都是高不可攀的。在曾国藩进入北京之前也是如此,他认为,那些名流雅士都是高山仰止,是可望而不可即、不能及的。然而在北京生活了两年后,他通过朋友们的开导,认识到“圣贤豪杰皆可为也”。他要为自己立一个标杆,引领自己向着目标前行。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多年后,曾国藩重返南京时,还专程看望昔日交往甚密而今日仅存的朋友吴廷栋。那是6月的一天,曾国藩亲自带酒到吴廷栋家做客。当时的吴廷栋也已八十岁了,他在南京租屋而居已经五年了,宅子所处偏僻,腿上有病不能行走,所以每天坐在那里校勘书籍,孜孜不倦,曾国藩每日必拜访一两次,谈论时事,品评政治。

学习要温故而知新,交朋友也是这样,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曾国藩在广交新友的同时,也十分注意联络旧时志向相投的老朋友,尤其是他的湘籍朋友。这不但扩大了他在家乡的影响,而且对他日后出山也是一种人才的“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