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华诗词精典
1.2.6 哀郢——《九章》
哀郢——《九章》

读前须知

这首诗见于《九章》,诗人从亲睹郢都沦丧,百姓流亡的痛苦中,追叙昔年遭流放离开郢都后途中的情景,寄托了作者对国家衰败、人民流离的哀思和报国无路的悲痛,表现了诗人壮怀激烈的故国之情。

原文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凌阳侯之汜滥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

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憎愠愉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乱曰:曼余自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注释

皇天不纯命:暗指怀王之死。震愆(qiān):震惊而过常度。民:人。这里指屈原自己。东迁:屈原迁于湘江汨罗一带,在郢都东南,故称“东迁”。江夏:即夏水。正与“江湘”即指湘水一样。西浮:诗人由夏水经夏首入江,本应顺流东下。因依恋不舍,想再看一眼龙门,故反向西浮。后面才“运舟”(回船)向东。前人不明诗人心理,故于“西浮”感到费解,多所圆通,均误。阳侯:大波之神陵阳侯,此指大波。按舟人惯语,船头所以方向为上,船尾为下。此指诗人船行方向对着洞庭,船后为大江。屈原迁于江南之地,起先在湘江汨罗一带,后来才远往辰阳、溆浦。夏浦,前人指为汉口,似不确。在江水与夏水之间,许多水口均称夏浦。前云“上洞庭”,此云“背夏浦”,可知此夏浦当与洞庭相距不远。据《水经注》,当为湘水与大江交会处东北的“二夏浦”。诗人之船由大江转向洞庭而去,正“背”对“二夏浦”。陵阳:清人蒋骥以为在今安徽青阳一带,恐不确,诗人放逐并未远去东楚陵阳。此“陵阳”当为上文大波之神“陵阳侯”之缩写;或曰“陵”即“凌”;阳,扬也。陵阳为大波沸扬之意。汋(chuò)约:柔美貌。瞭:光明。杳杳:高远。薄:至。不慈:古代有人以尧、舜禅让而不传子为“不慈”。愠愉:忠直而不善婉转说话的样子。迈:远。关于《哀郢》的写作年代,学术界争议颇大。王逸《楚辞章句》以为,《九章》是“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之作,则《哀郢》当作于楚襄王迁屈原于江南之后。但他在本诗注中又有“言怀王不明,信用谗言而放逐已”之语,似又以《哀郢》作于怀王时代了。清人王夫之认为,《哀郢》当作于秦将白起破郢、顷襄王东迁陈城九年之后,大约在顷襄王三十年左右(《楚辞通释》)。今人蒋天枢、章培恒亦持这种意见。郭沫若则继承明人汪瑗《楚辞集解》之说,定《哀郢》作于顷襄王二十一年白起破郢那年,是诗人哀悼郢都沦陷之作(《屈原研究》)。最后这一说,曾被学术界广泛采用。但因与本诗内容以及有关历史背景不太相符,近些来年受到不少研究者的反驳。

赏读

楚怀王被秦人害死后,楚顷襄王继位,令尹子兰伙同上官大夫向顷襄王进谗言,屈原由此被流放到更加偏远的江南。这次流放使诗人断绝了报效朝廷,振兴楚国的任何希望。楚顷襄王21年(前278年),秦将白起攻陷郢都,楚仓皇东迁都城于陈(今河南省淮阳县)。诗人听到郢都失陷后,痛苦万分,写下了这首诗。

全诗以“哀”为抒情主线。诗人对国都破碎,人民流亡充满感伤。对忠而被谤,信而见疑的个人不幸遭遇充满愤慨。对君主昏庸,奸臣当道的楚国朝政十分忧虑。而郢都的攻破使背井离乡的诗人,更加回归无望。为表达哀情,诗中接连出现“哀”“涕”“悲”“愁”“忧”“惨”“太息”“絓结”“侘傺”等具有悲伤色彩的词语,便全诗笼罩在浓烈的悲剧气氛之中。

清人王夫之《楚辞通释》说:《哀郢》“哀都亡弃捐,宗社之丘墟,人民之离散,顷襄王之不能效死以拒秦,而无可待也。”全诗追叙与纪实错落有致,结构严谨,思路清晰。抒情直捷,不重渲染铺排,与《离骚》风格不同,却具有同样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