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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11.1.1 《汾沮洳》
《汾沮洳》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汾水清清,两岸蜿蜒绵长,有许多依傍着的泽地,生长着郁郁青青的野菜。采摘野菜是当时农耕生活中最常见的场景。

那时候,郊野的风轻轻地掠过耳畔,汾水边高高的桑树、低矮的灌木在风里嬉戏,发出大自然独有的轻微的碎响。阳光倾泻在河畔的草木和波面上,发出油绿的光泽,扰起粼粼的细纹。在这样的天地间,采摘野菜,参与农事活动,身心都是自由、舒畅的,心里面所有的感受都渴望倾诉给过往的清风,悠悠的白云。

一个采摘野菜的女子在泽畔遇到了她的意中人。好像纯净的大自然里起伏的风潮般涌上来的喜悦,漫浸了全身,使她感到飘然的快意,让她情不自禁地唱出一曲赞歌,来倾诉自己的无限思慕。“美无度”,他翩翩的风度像旷野一般给人以无边无际的美感,令她倾心不已,却又觉得无论怎样说,都不足以表达他给她的感觉,只好说“无度”,有些美是可以令人感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

再次遇到她的意中人,是在采桑径里。那斜斜的缓坡上,桑树墨绿的颜色是大自然一种内敛的浓度,一切的美仿佛都可以从这里抵达。譬如花开,有了墨绿的衬托,花会更艳、更娇。她觉得自己的意中人就是自己手中墨绿的叶片间即将粲然绽放的花,他“美如英”,让自己心颤不已。她被他的美给击中,没有还手的能力。

又遇到他是在清清的汾水的河湾里,她正在采摘那种叫做泽泻的水草,那水草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河水滋养过的油润。泽泻的心形的叶片间流连着阳光的暗影,朝阳的一面经脉宛然,里外莹碧透明。她意中人的美,也温润莹碧得宛如美玉,在她的心里唤起所有关于君子的美好臆想。君子如玉,内外通透。她在心里把他掂量了千遍,仍然觉得,只有美玉堪和他媲美。

这个心上人是“公路”、“公行”、“公族”都比不上的。看来他一定不是什么“公路”、“公行”、“公族”,他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却因为美好的形态和温润如玉的品性,让她无限倾心。其实,真正的爱永远与身份、地位等没有关系,那是心底里涌出的岩浆,只为遇到并心动的那个人迸发。爱的感觉越是纯粹,爱情就越是纯粹。

古往今来,男人看上一个女人,只要这个女人不是歌妓之流,一般都可以带回家,至少做个小妾。像《红楼梦》里的贾雨村发迹之后,就娶了甄士隐家的一个丫头娇杏做小妾。

但女人嫁男人,家长却要求至少要门当户对,最好是一嫁风光。因为民间有个俗语:“女人菜籽命,落到肥处就肥,落到瘦处就瘦。”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女儿能够“落到肥处”。至于女儿的爱情,那倒是其次的了。神话传说里,织女嫁给牛郎以后,王母娘娘勃然大怒,生生拆散了一对璧人,划下一条银河,让他们永远饱受相思之苦,每年只能相会一度。更不用说凡间的普通男女了。

女人要想出人头地,最快的捷径就是嫁得好,一步登天。杨贵妃嫁得好,使普天之下都“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这样的期望与爱情没有多大关系。若是一个女子嫁给一个男子,男子恰好是自己所爱,且平步青云,高官厚禄,这样的机会真的太少了。

王昌龄有诗曰《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夫婿去觅封侯了,只剩下少妇独守空闺。爱情与功名有时就是不能两全。

而《汾沮洳》里的这个女子,她所重的不是他有没有身份、地位,她爱的是他本人,不是附属在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只要他是自己所爱,是那个体态优美、品性如玉的君子,身份、地位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个聪明而心思纯净的女人,她知道属于心的东西才是最值得争取的,人生之中,最没用、最多余的永远是那些身外的负累。

汾水河畔,一个女子高声吟唱着属于她的爱情。那个时候,天地万物都是陪衬,她是爱情的主角,她的内心丰盈美丽一如魏国的山川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