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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10.3.1 《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

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

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齐国的开国之君是大名鼎鼎的姜子牙,他不仅帮助周王室顺利拿下商纣,就连年少的周成王即位之后,也不得不倚仗他,甚至颁下命令:“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成王在东海边划了一个圈,圈内由姜太公自治。

姜太公不像周公那样,千方百计想要在文化上赶上殷商,制礼作乐,大力提倡德治。姜太公反其道而行之,“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不仅不修周礼,反而顺应当地的习俗。因此齐国的风俗大不同于“内地”,民风非常开放。

《东方之日》所歌的就是从朝阳初升到月上东山这段时间内,一个女子来到男子家中留宿的事件,赞美他们两情缱绻的爱情。

极其简明的时间,“东方之日”、“东方之月”;稍加点染的行动,“入室”、“入闼”、“履即”、“履发”。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两个相爱的人都厮守在一起,其间多少欢悦,多少缠绵,多少柔情,诗中都没有再写,因为想象才是最美的。

不难看出,在这场欢会里,女子是主动的一方。女子主动追求爱情,这在《诗经》里也很少见。与《将仲子》中那个惮于“父母”、“诸兄”和“人言”的压力而不敢肆情的女子相比,她是那么的爽快直率。爱你,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也许齐鲁大地的坦荡与平旷,最适合产生这样毫不矫揉造作的爱情。

静女只能与她的心上人聚首于城隅;《子衿》里的女子只能忧伤焦灼地徘徊在城角楼;即使勇敢如《氓》中的女子,也只能相约秋以为期,耐心地对氓解释“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可这位姑娘却完全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不顾,毅然决然投入了心上人的怀抱。她大胆追求幸福的坚定和执著,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让人感佩。

在爱情上,女子往往更显得一往情深,她们一旦爱了,一般不会轻易地转移目标。且不说我们最熟悉的汉乐府《上邪》里的坚定誓言,再比如敦煌词中无名氏有一首《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这是一个女子在枕上起誓,接连列举了五桩不可能实现的事:青山已烂、秤砣浮水、黄河枯竭、白日现辰、北斗南回。即使这些都实现了还不行,必须半夜三更看到红日高悬,才可以与他断绝恩爱。这些现象几乎永不可能实现,那么她对他的爱也永远不会断绝。

这是爱情的坚定和决绝,且不说齐国的民风本就开放,如果有了生死不渝的认定,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成为阻隔呢?

这个女子放下了她的矜持,越过了父母和媒妁的藩篱,执著坚定地去追求她认定的幸福。也许,她会成为第二个《氓》中的女子,几年之后,遭到冷落或者遗弃。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不同的花开方式,有的花只在暗夜里绽放一次,贪恋那短暂的惊世之美;有的花常开不败,贪恋那恒久的芬芳。那个女子愿意为她心爱的人,无悔地绽放。这本身没有对与错,值得不值得,只有体验的人最清楚。

当她来到男子的内室,男子的喜悦和激动是显而易见的。这不是一个女子对男子主动的献媚和痴缠,而是两情相悦的一种方式。这个男子对女子极尽赞美之能事,说她“彼姝者子”,是多么美丽动人的姑娘啊!这是纯真炽烈的赞美,是强烈而真诚的爱慕。与其说表现出一个女子的轻率,不如说,她是深知了他真诚炽热的爱,才做出的大胆抉择。

旭日东升,朝霞灿烂,整个世界绚丽无比,大自然孕育着无限的生机,这个女子也是那样的美丽、娇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等到夜色朦胧,月光皎洁,那含蓄蕴藉之美,更加婉约动人。

相比于后世的艳词,写尽“衽席之间”、“闺闱之内”的“雕琢蔓藻”、“清词巧制”,《东方之日》里的艳情却显得端庄而大气,没有细节,只有极度的欢畅而发诸于外的喜悦歌吟,把一个女子的主动、大胆、热烈和执著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大胆直率的姑娘,一场甜蜜欢畅的幽会,在齐鲁大地上坦荡而真诚地呈现于日月之下,热烈欢快,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