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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月水一方:《诗经》中的女子情怀
1.10.1.1 《鸡鸣》
《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国君贪恋美色而耽误上朝的事,在《长恨歌》里有最直接的描写:“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云鬓花颜的贵妃,千金一刻的春宵,使玄宗忘了自己国君的身份,忘了自己还要上朝。

大概杨贵妃也曾经提醒过他该上朝了。她是大家闺秀,还在寿王身边做过王妃,对于宫中的礼节和规矩应该是懂的,到了鸡鸣时,劝夫君上朝应该不会忘记。

《长恨歌》里的爱情尽管感人缠绵,但毕竟带着白居易强烈的主观色彩。她和寿王年貌相当,且少年夫妻,难道就不恩爱么?虽然,她和玄宗一样爱打马球,爱好音乐,但她一定会爱上大自己许多的皇帝么?玄宗毕竟是皇帝,他想要她,她无法拒绝。来到玄宗身边,想要得到皇帝的宠爱,她不会放肆到连起码的礼节都做不到吧?

不愿意上朝的只能是皇帝。他想的是太平盛世,自己睡上几个懒觉不会误国。再说,软玉温香抱在怀里,也实在舍不得丢手,温柔乡里,贵为国君也会乐不思蜀。

而《鸡鸣》里的这位国君和他的妃子,却朴实恩爱的像人世间最平常的小夫妻。

先是妃子于浓睡中警醒,隐隐听到雄鸡在打鸣。她一惊,赶紧温柔地叫醒国君,告诉他:该早朝了,大夫们已经挤满朝堂了。因为古代的制度,国君鸡鸣即起,要上早朝。

这个国君本来睡得沉,被叫起时很不愿意。他马马虎虎地侧耳听一下,赶紧敷衍说:这哪里是鸡鸣啊,这分明是成群的飞蝇在嗡嗡喧闹。然后,便又沉沉睡去了。

妃子也假寐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到室内一片白光,吓得不轻,赶紧惊呼:啊!东方已经大亮了,想必朝廷上的大夫已经济济一堂了!国君也被她的惊呼声惊醒,欠身看了看外面,又安然睡了下去,坦然自得地说:哪里是东方发白啊,分明是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

这其实都是国君的狡辩。此时的他像个孩子,想方设法要在床上多赖一会儿,妃子又能奈他何?可是妃子如果不把国君叫醒,督促他上朝,又是自己的失职。她该怎么办呢?

妃子很着急,她设身处地替国君着想:我也知道,黎明前是最嗜睡的时候,好像眼前有千万只飞蝇在嗡嗡地闹,招人发困。我也甘愿和你一起入梦。然而时候实在是不早了,参加朝会的大夫们要散归了。你失时晏起,表面看来是亲我爱我,却反而把我置于受众人憎恶的地步!大夫们一定以为是由于我的牵绊才使你忘记了早朝。久而久之,我反倒成了红颜祸水。

玄宗沉湎于杨贵妃的美色,到最后马嵬坡之变,却把一个国家衰败的责任强加在一个弱女子身上,不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婉转蛾眉马前死”,连死也落了个红颜祸水的恶名。倘玄宗不是先强占而后贪恋,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祸国?把一个国家的兴衰强加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是多么可笑的逻辑。

更有甚者,越国面临灭亡的时候,却有意派一个美人西施去迷惑吴王夫差,最终越国得以复兴。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爱情、声名似乎都无关紧要,就连夫差灭国后,她的下落史书都懒得写。用美人去倾国的目的达到了,这个女人的下场怎样就不重要了。这样崛起的国家,真的没什么好骄傲的。

不知道《鸡鸣》里的国君能不能听进妃子的劝解,诗中没有交代。如果这个国君不是很钟爱妃子,那么,他不会在他的妃子面前赖床,他大可以一顿凶斥,把她赶走了事,省得她在他面前聒噪。他故意赖在床上对她睁眼说瞎话,把鸡鸣说成是飞蝇嗡闹,把曙光说成是月光,这是他在对所爱的妃子撒娇。

男人通常只对所爱的、所依赖的人撒娇。男人撒娇不是发嗲,不是故作媚态,只是喜欢故意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对的说成错的,把错的说成对的,一副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架势。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所爱、所依赖的人总是对他最宽容温柔的人。

果然,妃子对他无可奈何,她又着急又担心的样子,一定感动了国君。我宁愿相信,这是他们之间小小的嬉闹。说不定,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国君已经翻身坐起来,搂着他的妃子,在她的耳畔低语:“我这就去上朝!”惹得妃子扑哧一笑。

国君和他的妃子,也不过是平常世界里的平常夫妻。她对他的体贴入微的话,他听进去了,并愉快地去做,他没有耽误该做的正事,她也不会因此被人指责,两个人的相互体贴和关心不就是最真实平凡的夫妻之爱么?

我愿意相信是这样,那变幻无常的政治因了大夫们没有机会见到的这一幕,而变得温暖和贴近了。那个女人是不是贤妃,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和国君平常真切的夫妻之爱。